“臣为上为德。为下为民。这句话说的乃是伊尹为臣之道,应当上辅天子,下济黎庶。群臣当一心以事君,如此政事方能为善。这里的一心,就是一德的意思。”
蔡琰涓涓如流的嗓音温润而轻柔,吹入人的耳际犹如一股无形的精神按摩,长篇大论的《咸有一德》在她的讲读下丝毫半分苦涩。而鼻尖,更有檀香缭绕,沁脾舒肺,间或一睁眼,还能看到蔡琰温婉恬淡的容貌,以及伏寿轻手侍弄熏香的曼妙身影。
身后,还有冷寿光用熟练的手法按摩着刘协的臂膀。此刻,若说这里不是天宫,刘协真不知何处乃云城。
“所以这一句为上为下,便是《咸有一德》的要旨精秘所在。陛下,您可明白了?”
刘协有些无所谓地点了点头,今日能有此事,并不是刘协知耻后勇、潜心求学。而是太学一事,兹体甚大,由不得刘协不认真一些——当然,他对认真的理解,也只有这种程度了。
作为这个江山的掌舵人,刘协深知求贤取才的重要性。他之所以要重兴太学,便是要用润物无声的潜移默化之法,来打破世家大族垄断官场的现状。
汉末所谓的征辟、察举的取才制度行至如今,已成了豪门大族霸占官场的毒瘤。而官办太学笼络天下学子,继而上行下效推行州学、县学,毫无疑问是行之有效却又不急不躁的一方手段。
待汉室各州各郡学堂兴盛,读书人已如昆明池中的鱼苗成长锦鲤时,刘协便可应势推出科举取士一法。直到那个时候,寒门子弟纷纷涌入朝堂,大汉死水一潭的现状才会得以真正改善。
由此,天旋地转,万事开头最为难。作为刘协要打造为汉室第一家官办学府的太学,他便真需要好生研读一下这个时代的经学,进而甄选出一些适合莘莘学子们研读的书籍典章。
不过,蔡琰显然对刘协这幅惫懒享乐的作派很是不满。见刘协不痛不痒地点了点头后,她感觉自己身为解经治典的导师尊严受到了挑战,猛然阖上了书本,微怒道:“德惟一,动罔不吉;德二三,动罔不凶。惟吉凶不僭在人,惟天降灾祥在德。陛下既已知《咸有一德》精要,微臣敢问此句何意?”
刘协微微睁了睁眼,见蔡琰那娇嗔薄怒的模样,不由为之一笑:“这句话的意思是,只要信德哥,走路都不会摔跤的;敢不信德哥者,坐家里都会被雷劈。虽然这好事儿和坏事儿都施展在了人的身上,但老天之所以劈你,却是因为你缺德啊!”
蔡琰瞬间被刘协气得直欲起身而走,但猝然一思,便发现刘协虽然将这句话解读得粗鄙不堪,但其中精髓却完全不离其宗。很显然,刘协刚才不禁将这篇经文都听到了耳中,更真真切切理解了其中的意思。
只是,堂堂大汉天子面对历史名相留下的著作,怎么会这般荒诞错乱,令人感觉世界都颠倒了?蔡琰又急又气之下,忍不住向案几处看去,可大汉皇后伏寿却恍若未觉,正安详地跪坐在案角,专心致志地拿竹签拨动着香炉里的灰,让香气弥散得更加持久。
无可奈何之下,蔡琰只能拎起了那本纸质印刷版的《尚书》:“陛下,今日功课已毕,明日微臣再来为陛下讲读。”
“嗯,回去多吃点水果,败火。别因为给朕讲读典章,再把你气出病来。”刘协嗤嗤笑着,心满意足地看着蔡琰敢怒不敢言的怏怏退下。
“陛下,蔡姐姐一心教导陛下,陛下又何必招惹蔡姐姐生气?”直到蔡琰的身影彻底消失门外,伏寿才笑着站了起来。眼中闪动着一丝甜蜜且暗藏危险的光芒,风情万种的一笑靠在了刘协身上:“可是臣妾侍候陛下不周,令陛下有了册妃之念?”
伏寿这点小手段如今早已难不住刘协,他只是微微靠紧伏寿耳际,轻轻私语了一句什么之后。顿时羞得伏寿霞飞双颊,又想打刘协又舍不得,幸福小女人的姿态尽显无疑。非常非常有眼力的冷寿光见此一幕,又一次如幽灵般退出了宣室殿,并再一次贴心地掩好了门。
刘协发出了会心的一笑,缓缓将手伸到伏寿右侧的背后,轻柔地抚摸着她细嫩水滑的丝质中衣的衣角,那里是一个细细小小的结。可就在伏寿含羞带怯等着刘协解开那个结时,刘协的耳朵忽然动了动,捕捉到一丝细微的声音。
走廊里的脚步声刘协十分熟悉,很快,他便听到冷寿光在屋外毕恭毕敬道:“有外臣求见陛下。”刘协有些恼怒,闷声回了一句:“不见!”
“是钟大夫和荀将军。”冷寿光的话再度传来。
刘协骚动的手猛然一停,正欲坚持己见时,伏寿却将自己的手覆在了自己的手下,看着刘协的眼睛温柔说了一句:“国事为重,此事……”
“此事留待今夜,朕加倍奉还!”刘协见伏寿眼中伤感,狠狠搂住伏寿在她额上落了一吻。于是,大汉这位满脸通红的皇后,竟连房门都不敢出了,只好从侧室小门离去。
钟繇和荀攸入殿,便看到刘协一副早有预料的神情,似乎一直就在等着自己的觐见。两人行了君臣之礼后,钟繇率先拿出一张奏文道:“陛下,此乃汉室军制改革之细则……”
刘协未待钟繇说完,便摆了摆手道:“此事不需向朕详细禀报,你们办事,朕放心。”说完这句,刘协才抬起眼,沉声问道:“关西之事如何?”
钟繇与荀攸对视了一眼,显然有些不明白刘协今日为何如此急迫。但既已被刘协猜出来意,荀攸便不矫态,开口道:“鲁司马已兵至陇西,关西之战不日必将爆发。”
鲁肃乃太尉府长史,自不能领兵出征。为此,刘协力排众议,又给鲁肃兼了一个北军司马之职。虽仍旧不合朝制,但毕竟是个统兵之位。
“寻到马超了吗?”刘协又问。
“两军已然汇合,并已知会崔府君。只是……”荀攸说到这里,面露难色,见刘协将头斜来,他才如实说道:“然两军第一次见面并不友好,甚至,可以说两军甫一汇合,其中矛盾便陡然爆发开来。”
“矛盾?”刘协听着这个词,感觉甚是刺耳且疑惑不已:“马超和鲁肃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锦衣卫传来消息,两军主帅第一面便发生不合,马超原以为这支大军尽由他统领。结果鲁肃拿出符节,拔剑呵斥马超。马超推倒帅案,意图殴打鲁肃,被文聘强行拦下。当日,帅帐中怒吼之声,传出老远。”
荀攸说罢,钟繇也已眉头紧锁,忧心忡忡补充道:“非但两军不合,就连鲁肃帐下之将,也不甘统领。马超与鲁肃争执之时,纪灵便在一旁看着,李严更有煽风点火之嫌……”
刘协听着两人汇报,清秀的眉锋也渐渐挑耸起来,但脸上更多的还是不敢置信:鲁肃啊…东吴第二任大都督。曾提出与诸葛亮《隆中对》不相上下大略的一位经天纬地谋臣,更有胆邀请蜀国第一大将关羽单刀赴会的刚烈猛士,这样一位智谋兼胆色齐备的人才,连协调各方部将的能力都没有?
刘协越想越不对劲,虽然鲁肃如今年轻了一些,好像也没经历过什么大阵仗。但也不至于如此令人失望,除非……
“你们可确认,鲁肃与马超那次帅帐议事,就是两人第一次相见?”
闻刘协这一问,钟繇面色忽变:“不是,两军未汇之前,便一直有书信往来。至天水郡时,鲁肃更深夜密会过一次马超……”钟繇说着说着,不由便眉舒面缓起来,忍不住自嘲道:“鲁子敬果然智计无双、胆识非常,竟连陛下的锦衣卫也一同瞒了过去。可笑我等,还心忧陛下所托非人。”
“这就对了!”刘协猛得拍了一下荀攸大腿,吓得向来沉稳的荀攸都猛然一震。
荀攸一副无奈至极的表情,他知道这位天子软硬不吃,想让他在激动的时候不拍别人的大腿,只有自己离他远一点这一办法。故此,他微微后趋了半步距离,可心头却忽闪过一抹恶作剧的念头。不知为何,他竟忍不住沉声开口报复般向刘协道:“陛下,还有一事,韩遂已认董白为义女。且他身边,似乎还有袁绍之人的影子……”
刘协那张笑得如花般的脸,果然顿时僵住了:袁绍,最近的动作还真不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