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冀城当中,一片灯火通明。
崔烈站在焦黑的城墙上,极力忍住了想呕吐的欲望。此刻城头上尽是烧焦的人肉尸体,每个兵士都再辨不出生前容貌,一个个蜷曲成最初婴儿的模样,仿佛一具具恐怖的鬼婴。
不过,崔烈心中并不后悔。他知道,不杀死这些兵士,那冀城中几十万百姓将会死得比这些人更惨。
‘此举有伤天和,上苍降罪折寿与人,就请老夫一并担下好了。’崔烈在心中默默念着,他活着了大半辈子,什么事儿都看得开了,若是自己一死能挽救整个冀城,他当死而无憾。
刚想到这里,望楼内一名兵士便高叫了起来:“敌人来了!”
崔烈连忙回头,便见漫山遍野的火把如滚滚的火潮汹涌而来,把西边的天都照亮了。不过,看到这些,崔烈忽然又想不起想笑。毕竟,这一次,他都能算清楚敌军大概有多少人了。
一般而言,一支小队五人合一支火把,这样看来,韩遂这次的家底儿也只剩下三四万人而已。并且,他们还是这般明目张胆的前来,想来也是什么都不顾了。
崔烈理解韩遂这样做的用意,这一次,他不单单与整个冀城守军作战,更在与时间作战。这次他们除了以求速战之外别无选择,因为这支大军包括韩遂都知道,时间这个敌人很快会将马超和鲁肃的大军带到他们跟前。而假如那个时候,他们仍旧没有攻破冀城的话,必然是失败的结局。
所以,这一次,再没有什么诡计战法,除了用人命、用鲜血、用尸骨推上去外,别无他法!
而冀城这边呢?
崔烈想了想,韩遂来之前的这段时间,他清理了战场,重新布置了第一道防线,召集全城的百姓做了动员,又将护城河里沙袋打捞出了一些……可除此之外,崔烈发现自己也根本毫无选择。
那么,就战吧!
城破或敌败,就全交给时间吧!
“冲啊!”
“杀啊!”
战役的一开始,韩遂似乎便出动了最精锐的亲兵,由大将杨秋为先锋率先发动起了攻击。
然而,战况进行地并不太顺利。没有攻城器械、同时还有护城河阻拦,且奔袭了一天一夜又心忧汉室援军到来的羌胡大军,第一波攻城部队只如做戏一般冲到了护城河边,朝城墙上射了几箭之后便想撤军。杨秋大怒,愤然斩杀了十几名临阵脱逃的兵士,才勉强将第一波攻城部队送入了护城河前。
随着沙袋再一次投入护城河中,城墙上的箭弩呼啸和将领的呼喊,攻城战才有了几分惨烈的味道。不过,也就在此时,杨秋便发现,第一波攻城部队已经完全被打没了。
这是很正常的现象,杨秋速度将第二批攻城部队投入战场,片刻都没有耽误。终于在付出了四波攻城部队的伤亡后,一名羌胡勇士渡过护城河,攀爬至城门下,一刀斩断了吊桥的落索。
“此战必胜!”杨秋得意地高吼着,回头望去,深夜里除了羌胡勇士的欢呼和叫嚷声外,再无其他多余的声音,他擎起大刀,炫耀般地喊道:“来啊,抬出来,给我使劲地打。攻破城池之后,你们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苍凉浑厚的号角声呜呜响起,羌胡大军连声大喝不已,一支千人队开始振奋出击。人人手持盾牌和环首刀,保护着多架云梯向城墙冲去。城头上的冀城兵士都已认了出来,这是韩遂的亲军,只有他们,才会有着汉人的军纪和掌握着攻城技巧。
这支亲军灵活地穿插在战场中,仗着羌胡大军人多势众、骑射火力压制冀城弓箭的空隙,飞快将云梯靠在城墙上,开始向上攀登。另有二三十人推着冲车来到了城门下,巨大的撞击声压过了号角的声音。
但可惜,还没有撞上几下,城头上战鼓响起,滚木落石如雨而下,那些云梯也被拒杆推倒,韩遂亲军的身体从半空中坠落,血肉模糊,那冲车也被巨石砸得七零八落。接着不待韩遂亲军抢救,一盆火油便浇在冲车上,随着一支火箭射下,巨大的冲车彻底宣告报废。冀城城墙上,登时响起一阵振奋的欢呼。
“果然是块硬骨头,老子就看看你们究竟还有多少守城器械!”杨秋大怒,再度挥手令号角声重新吹响。这一次,他投入了更多的攻城部队,也带来了更多的云梯和冲车!
“韩遂!这狗日的老儿,什么时候打造了如此多的攻城器械?!”崔烈跳脚大骂,他之所以敢以三千左右的守城兵士与韩遂大战,就是吃定了韩遂手下大多是羌胡骑兵、又没有攻城器械这一软肋,可眼前的情况,让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属狐狸的,总是会有备无患。就算韩遂是只兔子,也狡兔三窟。”杨阜也气得很想骂娘,但终究还没有崔烈那么豁得出脸皮:“这定然是他前些时日等待汉室援军时打造的,秘密放置了一处,今夜背水一战,他便将所有老底儿全搬出来了。”
“以己之短,攻彼之长,韩遂当真老糊涂了。”姜冏大声呼喊着,给城墙上的兵士们打气,随后望向自己身后已然整张待发的五百骑兵,再度高吼道:“儿郎们,难道就单单城外那些人会骑马,我们就不是关西善骑之士了吗?”
“杀,杀,杀!”姜家的热血儿郎们挺矛高呼,为了这一次决战,姜冏耗尽了家产为他们打造了款式与大汉虎贲骑一模一样的盔甲,英盔之上,更都插着猩红的流苏。就算为了这身盔甲,他们也不会害怕后退半步。
“好,随我冲!”城门猛然大开,几乎看傻了城外的羌胡大军。
“他娘的,快快,快上前冲入城中!”杨秋先是一愕,接着便兴奋大吼起来,顾不上指挥大军,纵马当先便带着自己的亲卫冲了上去:冀城兵士时机把控的倒是不错,正值自军波次交换、第一批攻城器械被毁的时候冲出来。可是,难道他们真的以为,只凭五百骑士,便能毁掉自己第二批攻城器械吗?
可当杨秋终于与城门处冲出的敌军遭遇时,他登时便有种想吐血的冲动。那名银甲小将虽然杀气腾腾,但脸上更多却是吃定自己的得意。而杨秋,还真的不敢全力纵马一刀砍了那敌将。
因为,当前那名小将右手持矛挽缰、左手却擎着一架臂弩在右手臂上,那冷幽幽的弩尖,不时摆动着,一寸都不离自己的前心。杨秋一时踌躇,又想躲在亲卫身后,又气不过想亲手砍了这小将的脑袋,大刀横掠在胸前,满脑子都是气疯他的念头:这卑鄙的家伙,怎么还不射?!
然而,终于等到两马相交的那一瞬,姜冏的弩箭仍旧没有射出去。他冷冷看着心智已乱的杨秋,长矛刺出,带着强烈的啸音,直扑杨秋的前心。
杨秋就这样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胸前的长矛,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再问:“你怎么还不射?……”
似乎是为了回答杨秋,姜冏忽然一箭,随意射中了一名亲卫,然后才道:“有时候,引而不发才是最有力的威慑。这是我打算留给尚未出生孩儿的教诲,你很幸运,充当了一次最有力的佐证。”
杨秋听后,才不甘地从马上跌落下来。但临死前,他还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兵者诡道,我今日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主公,您果然老谋深算。”
“什么?!”姜冏大惊,乱战当中,他根本没有听清杨秋临死前含糊不清的遗言。
不过,当他冲出城外后,看到那三万羌胡大军尽数出击的震撼,以及那震撼当中的被层层叠叠护卫的投石车后,他便完全明白了杨秋的意思。
“韩遂,你这只该死的老狐狸!”姜冏银牙怒咬,却也不得不恨声吼道:“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