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者、诡道,兵不厌诈!
姜冏此时对这一句话真有了更深切的了解,他以为自己引而不发击杀敌军大将一计已然深得其中精髓,却想不到与韩遂那种生性狡诈之人比起来,还是有些小巫见大巫。
韩遂上来先是装作一副不管不顾的模样,麻痹冀城守军,使得守军兵士认为已到了最后决战的一刻,尽情施放着城中的守城器械。随后待护城河填平后,他再一次巧施诡计,用一小部分攻城器械来进一步欺诈冀城守兵。
最后,待自军感觉韩遂大军随时即将崩溃后,他才悍然无匹地将所有赌注都押上,来了一次彻彻底底的豪赌!
这种感觉,就好像桌牌上的两名赌徒,一名早已知对方的筹码,而另一方则总是打出障眼牌。一次次撩拨对方的心神,直至对方心生怯意的一刻,他却猛然将自己比对方多出几倍的筹码全砸在了赌桌上!
毫无疑问,此刻羌胡大军齐出、以及那十几架对冀城城墙最有威胁的投石机一出场,冀城的守兵们士气瞬间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不是每个人都玩得起这种豪赌,尤其,赌输的代价还是自己的性命消亡的时候。
面对着城墙下密密麻麻的羌胡大军,姜冏的冲杀扰敌之计已然化作流水。同时,城墙上的守备力量也有所迟缓,有经验的老兵懂得如何节约守城器材,但如今新替补上的各族私丁、护卫却没有这等意识。在韩遂大军的嚣张气焰前,他们表现地竟然有些畏首畏尾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诡异的呼啸声从空中传来,冀城守兵们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但随后又忍不住抬起来,看到三四块形状各异的硕大石块在半空飞过,划出数条危险而优美的弧线,朝着城墙砸来。
冀城乃凉州重城,城高池深,城墙并没有因此而动摇,但是城楼上碎石飞溅。这种震撼还是给了冀城守兵极大的士气打击,相反,羌胡大军则因第一次发射便砸中城墙而欢呼不已。
接着,调好角度的投石机同时开始发出呼啸声,大小不一的石块如陨石般重重砸在城墙上。这一刻,冀城城墙终于摇晃起来,站在城墙的兵士感觉地面剧烈颤抖,他们的心也跟着一起颤抖起来。
杨阜的眼睛瞬间便收缩了,他看到巨石的砸击下的血肉横飞,以及兵士们开始本能逃跑的一幕。顾不得什么逾越,杨阜疾声嘶吼道:“不要停,继续射杀敌军。我军也有投石机,速速反击!”
对付投石车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派遣骑兵上前冲杀捣毁。退而求其次的办法,便是用投石对付投石。杨阜嘶吼声刚落,早就被他安排在投石机侧的冀城老兵,已然冒着矢石开始动手。
很可惜,要想砸中城墙下的投石机,靠的几乎只能是运气。第一轮发射,冀城的投石没有砸中任何一辆投石车。但由于城墙下满是羌胡大军,巨大的飞石也非无功而返,将敌军的前沿阵地砸得七零八落,一片血肉模糊。
就这样,城上与城下的投石大战完全打响,场面瞬间变得酷烈无比。每一块巨石呼啸,不是十几条人命的消亡,就是城墙上的砖石被削得烟尘弥漫。这种惨烈的打法,令崔烈这位见惯生死的老人都开始觉得手足冰凉——这已完全不是攻城,而是在拿命来抢时间!
无论对于韩遂还是冀城来说,都是如此。
韩遂要抢在汉室大军赶来之前,攻破冀城,便用无数羌胡勇士的尸骨作为祭品来献给时间。而冀城要支撑到援军赶来,便必须以最有效的杀伤方式,尽最大可能用死亡来打击敌军的士气,从而祈求时间能多倾向自己哪怕一炷香的时间。
双方犹如斗兽场中的两头野兽,分明彼此都已鲜血淋漓,却也丝毫不放松以伤换伤来用自己的痛苦给对方施加哪怕多一道伤口。巨石在呼啸、战马在哀嚎,勇士们临死前或惊恐、或不甘、或愤怒的面容触目可见,整个战场已全是粘稠腥臭的味道,纵然浩风猛烈却也吹散不去。
终于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冀城的兵士们开始惶恐起来。投石机旁那本来堆积如山的石块已然消耗殆尽,可城下的投石车可原地取材。于是,终于有一块巨大的飞石砸入业已破损的城墙一角,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声响,那一处的城墙再也承受不了这等摧残,轰隆一声崩坍了开去。
“冲上去!打破冀城,鸡犬不留!”张横抹了一把脸,长时间高强度的指挥让他的情绪变得十分暴躁和狂乱。他吼完这段话,几乎想都没没想,便纵马朝着那处断垣冲了过去。
“呜哇!杀啊!”
与张横一样,这些死里逃生、同样也完全被死亡激疯的羌胡勇士,更是完全化作了野兽。从城墙上俯视,一道火龙此刻仿佛被猛然惊醒,疯狂蜿蜒着朝着城墙汇聚,战马咆哮,第一个登上城墙的张横一刀砍死一名守城兵士,对着天上猩红的惨月狂嗥起来。
“顶上去,不要怕,老夫与尔等同在!”崔烈此时也当真硬气,身为朝廷两千石大员、同时还为士大夫一员的他,竟然擎着一柄环首刀冲在了第一线。
“府君大人,事不可为!”王异一把拉住了崔烈,这位柔弱的女子力气此时变得十分巨大,她尽染灰尘的玉指向他处一扬:“非只是一处城墙坍塌,整个城墙都要不行了。府君万以大局为重,退入内城指挥巷战为要!”
崔烈面色悲怆,却也知此时当真不是舍生取义一刻,当下愤然抛下手中环首刀,含泪高吼道:“儿郎们,随老夫撤,退入内城防守,定要战至援军赶来一刻!”
可就在此时,羌胡中军之处,韩遂也已狰狞满面,对着身边传令嘶声吼道:“放火,烧毁一切,让凉州之人都看看,与铁羌盟为敌的下场!”
“将军,冀城已破,我等还需依城据守,以破援军。若烈火焚城,得到的只是一座废墟……”郭图看着韩遂如同看着一头怪物,他完全想不到韩遂那愚呆的背后,竟是如此丧心病狂的一面。
“这个时候,哪里还需要什么冀城?”韩遂双目赤红,越发像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马超等人还能给我们多少时间?纵然我们得到这座破城,又有何用。冀城支持到现在,我们已经输了!倒不如留下一片火海,让凉州之人都记住,我韩遂究竟何许人也!”
郭图沉默了,他看着韩遂那仅存几缕如人骨般惨白的长发和那双赤红色的眼睛,只觉可怖凶残之外,又增一丝鄙夷。
韩遂说的不错,若是冀城兵士看到大军攻城,不战而逃,则还机会与马超等援军一战。可如今战事进行到这里,羌胡大军疲惫不堪、伤亡过半,又哪里还有精力再与马超等人拼杀?由此,韩遂才会恼羞成怒,想要一把火烧了冀城。
而郭图对韩遂的不屑也源自此处,韩遂就如一个输不起的赌徒,他看自己即将输掉一切,干脆掀了整个赌桌,令其他人也玩不成,简直就是赌徒中的无赖。
或许,就连老天都看不惯韩遂这种人,一名斥候惊恐万分赶来:“盟主,马,马超大军来了!”
韩遂骤然回头向东望去,黑沉的夜里,一支骑兵如飞而来,当前一杆马字大旗在火光闪耀下那般威武诡异,犹如从九泉之下摇出来的夺命旗幡……
“完了,全完了!”韩遂双目惨然地看着亲手被自己送入冀城的羌胡大军,只觉自己的心都在滴血。同时,他望着那大旗下马超英俊而满含杀机的脸,忽然发狠起来:“我们撤!”
“义父,城墙上还有两万大军,我等难道不需传令让他们撤下来?!”董白这时候也傻了,他完全想不通韩遂此举究竟何意。
“哈哈哈,他们不撤,我们才能撤得走!”韩遂仰天狂笑,状若疯魔:“老夫就要看看,他马超究竟是要当这复仇的鬼神,还是拯救汉室的忠臣。何况,这两万羌胡大军已杀红了眼,他马超就算要救,也要咯下一块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