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一句话点开了刘协眉宇的忧愁,令刘协忽然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不错,虽然刘协身处在那黏糊糊、湿哒哒、混乱不堪、有着千丝万缕牵连的朝堂中,而无论他做什么事儿,耳边都会传来‘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你解释’的声音。但总的情况来讲,他还是那占据雄性主导地位角色的。
请朝中这些老臣前来试探一下口风,毫无疑问是伏寿这类感性女人教导刘协用暖男的方式,来温暖这些磨人不讲理的小妖精。但很可惜,读书人钻牛角尖简直比女人钻牛角尖还不可理喻,让人气得直跳脚——故此,暖男暖心行动,彻底宣告失败。
既然暖男路线走不通,刘协便只能听从荀攸这位男性行动派的建议,先做了再说!
按照荀攸的意思,朝堂的士大夫就是矫情,你越通情达理,他就越跟你胡搅蛮缠。但若你忽然放弃暖男形象,猛然一个霸道总裁壁咚下,那只需嘴角挑起一抹邪魅的微笑,就可以让这些士大夫芳心乱跳、不知所措了。
并且,如今的刘协,完全是有这个能力的。
当下汉室朝堂上,负责政务的司徒府空悬,朝堂大小政务皆归尚书台。
这个机构直接向皇帝负责,地位虽然不高,但权责却极大。而如今录尚书事的,正是刘协面前的光禄大夫钟繇,如此一来,刘协的政令虽不能通行汉室十三州,但至少诏令通畅。外臣纵然不满刘协政令,却没有直接否决的权力,最多举行一下示威抗议而已。
这其实就是刘协对付朝堂士大夫的终极武器。也幸好当初那些士大夫高风亮节,根本不懂得抓权,才让刘协钻了空子一举安排了自己人来当家作主。
不过,能做是一方面,具体该怎么做却又是另一方面。
霸道邪魅的总裁来一个步步紧逼式的温柔壁咚,可令女主小鹿乱撞。可一个丑男若是操之过急,吓得女主连头都撞在了墙上,那就只能换来一巴掌了。
刘协最庆幸的,便是这些时日他始终心忧天下,将桩桩件件的问题都塞入了脑中,并相应地做出了评判和简单的对策。如今因缘际会之后,刘协才忽然发现,他其实一直都陷入了一个踟蹰不前的怪圈儿当中。
在此之前,他一直都是将羌胡、袁绍两件事孤立起来的,认为只有解决了关西羌胡问题,自己才能腾出手来在豫州和幽州两个地方给袁绍使绊子。可眼下朝臣们的反对加上荀攸、钟繇的提醒,却让刘协猛然发现,他其实可以将这两件事儿、甚至更多的筹划都关联起来,搅成一锅粥,令朝堂的士大夫根本不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
举个例子来说,当初许攸告知刘协袁绍欲杀害当朝太傅、幽州牧刘虞嫁祸公孙瓒一事,刘协当时想的解决方案就是派人秘密保护刘虞并破坏袁绍的阴谋。可关西羌胡一事既出,刘协便灵机一动想到,自己何不来个釜底抽薪,将刘虞调入雍州,当一个雍州牧?
无论刘虞到底如何,他总归是一个倾向以怀柔政策包容异族的好臣子。眼下关西就缺一个声望卓著、镇得住马超又能领会刘协视羌胡一体的人,此人除了刘虞之外,还有谁更合适?
至于说满朝大臣反对?呵呵,你让他们反对试试,一来刘虞的名望不比他们低,二来,外臣干涉皇家内事,他们也要顾及几分。就算真有不开眼的,刘协不找他们麻烦,刘氏那些皇亲国戚不把他们骂得狗血淋头才怪。
如此一来,关西羌胡那里可循序渐进接受大汉的招安;满朝大臣再次见识了刘协的手段;袁绍的阴谋同时还被彻底摧毁……这简直就是一石三鸟的绝妙之计。同时,刘虞这枚烟雾弹打出后,刘协便又可从容布置太史慈入豫州之事,再度将袁绍打得晕头转向。
“果然,凡事有因果,万物皆有联系。之所以缺乏联系,完全是因为中间没有自己这样英明神武、雄才大略之人,将它们搅合在一起啊!”刘协感慨着,顿时觉得这天气都明媚了许多。
不过,仔细再想想,这样乱搅合,怎么感觉自己就是根儿搅屎棍呢?
不管了,只要能让袁绍这自我感觉良好的家伙恶心,自己就当这根儿搅屎棍又有何妨?
于是,第二日朝会上,天子接二连三的诏令下达,便直接将满朝大臣打懵了。
几位大佬们或许真的年老智减,大眼对小眼老半天后,仍旧没理清刘协这些诏令到底究竟意欲何为。
第一道诏令,自然是针对关西大捷的封赏。
他拜鲁肃为少府丞,秩比千石,暂代少府之职;拜李严为五官司马,秩六百石,仍旧负责组建羽林、期门南二军之事;拜纪灵为屯骑校尉,统帅北军屯骑一营……
这一项诏令,满朝士大夫尚且还能分辨一丝。跟了刘协这么长时间,他们不想变得锱铢必较也不行,必须追寻着刘协的足迹才能与时俱进。
少府一职,掌山海地泽收入和皇室手工业制造,为皇帝的私府。自少府阴修出使关东殉节之后,少府一职便一直空缺了下来。陛下令鲁肃充当少府丞,自然想让他这位兼有士大夫又有商贾豪强身份之人,过渡成为九卿之一的少府,替天子管好钱袋子。
似乎,这挺无可厚非的。
至于李严、纪灵之事,士大夫大多不在意,谁不知道如今天子对兵权握得极严?更何况,兵者,天下之至不祥也,等闲不可用之。自己这等讲究仁义礼数之人,还是离这些国之重器的事件远一些为好。
而第二道诏令,就让满朝老旧公卿们有些警惕了。诏令上说,关西一战中,冀城有功之臣辈出,崔烈忧国忧民,特举荐杨阜、姜冏二位俊才为孝廉入朝为官。陛下感念崔烈护卫凉州之功,自然应允。
这事儿令朝堂上那些公卿们差点跳将起来,他们虽然一个个自诩高风亮节,但毕竟都不是傻子。连年来,这位少年天子之所以屡屡将他们压制,不就是因为他最善那帝王之术,扶持一派打压一派吗?你看看如今朝堂上那些身居要职之人,哪个不是天子的心腹?
要是这两位年轻锐意的士子再入朝,以陛下的手段,不出数月便可将二人收为己用。毕竟,这二人都是凉州人士,而全力以赴保全凉州的又正是这位天子。并且这两人远道而来又毫无根基,除了依附天子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选择吗?
如此一来,朝中以后哪里还有自己这些公卿说话的份儿!
可是!
他们偏偏还不能反驳这一诏令,你敢说这二人守护凉州、血战叛逆无功?你敢跳出来让这两位年轻人再等等,等自己干不动的时候再来朝中抢食?你敢……好吧,他们唯一敢的,就是在心中将崔烈那个一身铜臭的老东西骂个体无完肤、画个圈圈诅咒那老东西早点死。
这两道诏令,让公卿旧臣们既疑惑又憋屈,但总体上他们还是很感觉自我良好的。毕竟,对于满朝最瞩目的关西羌胡一事,陛下自昨日折戟沉沙后,可是一字也未提。
可就在他们还满足自欺欺人的时候,刘协第三道诏令就将他们彻底搞晕了。
第三道诏令,朝廷欲将凉州河西的武威、张掖、酒泉、敦煌、西海五郡设立为雍州,治所定在武威郡的姑臧。
这道诏令看起来跟关西羌胡半点联系都没有,但早已上刘协当上习惯的满朝公卿们,却不敢丝毫大意。可无论他们怎么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刘协到底要干什么。
客观来讲,公卿大臣们内心是同意这一举措的。凉州自韩遂、羌胡作乱后,又逢黄河流寇趁势崛起,已然将凉州清晰被划分成了两块地方。朝廷的政令不达凉州,州治无力,倒不如重新设立州治,以确保汉室如今对既有地盘的掌控。
更重要的是,他们即便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否决刘协,却发现也根本没有前朝故事供他们引经据典。在这个时代,是没有国家领土观念的,天子掌管的就是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自家皇帝想将自己的土地划道线,有何不可?又不是要鼓捣出一个特别行政区……
也就是这个时候,一直从未开口的杨彪,适时缓缓走了出来道:“陛下,老臣观雍州之事任重道远,非声望卓著、治世能臣不能任也。”
“依杨卿所见,这雍州牧一职,何人最为合适?”刘协微笑着,一副虚心纳谏的明君风范。
“非当朝太傅、幽州牧刘大人莫属!”杨彪同样微微一笑,如同老狐狸遇见了一只小狐狸。
满朝公卿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雍州不是问题,问题是谁来当这个雍州牧!
然而,可是,仍旧那个似乎亘古不变的问题:你能反对吗?你有什么理由来反对,你有胆子来反对吗?
望着龙椅上那位十四岁的黄袍少年,满朝公卿的脸色,再一次犹如吞了只苍蝇般难看,忍不住痛心疾首:哎呀!……真是防不胜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