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又再给你那位身在幽州的情郎书信传情吗?”大汉皇后伏寿穿着一件舒适的宫装,端着一个食盒来到刘协面前。明白素染的汉服裙摆在袅袅聘聘的身姿摆动下摇曳,让看在眼中的刘协觉得这便是世间极美的一道风景。
  “这次倒不是那位英武潇洒的子龙,而是乌桓的一位骠勇善战的王。”刘协停下笔,回手接过伏寿的食盒又顺便将伏寿揽在自己怀中,再将墨迹未干的信展示给伏寿,一脸认真地说道:“寿儿不必忧心,朕无论在外有多少情债。这颗心,永远是属于你的。”
  伏寿当下就把自己被刘协捉住摸向他胸的手抽出,也根本未看刘协那封信。虽然她与刘协夫妻一体,根本免不了接触到这些政事,但她向来浅尝辄止、从不过问太深的。事实上,唐姬一事后,伏寿有时更是躲着这些政事走。
  不过,今日她却实在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因为,连日来,刘协一步步谋局,不是在关西、就是在幽州、有时还在冀州、连带着豫州、乌桓等地都不放过。
  这样零零碎碎、细腻庞杂的手法,是伏寿在疏懒性怠刘协身上从未见到过的。于是,她知道,刘协定然再下着一盘看似无意、却步步惊险的棋,一盘很大、很大的棋。
  “想知道朕究竟在想做什么吗?”看着伏寿欲说还休、咬着红艳嘴唇的模样,刘协哪里还猜不出她的心思?
  “征服天下,那是你们男人的事。女人,只要管好自己的男人就行了。”伏寿笑了笑,动人的明眸眨动:“这可是陛下曾经教谕过臣妾的,臣妾可不敢令陛下不喜。”
  “女人,从来都是口是心非的生物。”刘协同样笑着,搂着伏寿来到那张沙盘堪舆图前,指着冀州的方向言道:“袁绍当初便是士大夫诛除宦官的领袖,又为讨董联盟的盟主。以他的威望和影响,比其他群雄更有希望成就大业,乃汉室目前一统天下最大的障碍。
  “更主要的是,这个家伙可不跟袁术一样是个志大才疏的蠢货。这些时日,他对汉室已然蠢蠢欲动起来。未雨绸缪也好,礼尚往来也罢,朕必然要给袁绍一个教训。”
  说到这里,刘协的脸色已然凝重了一分。但回头看着脸色更加浓重的伏寿后,不由又笑了笑宽慰道:“寿儿,你可知当初曹操在袁绍帐下,两人曾有过一番绝妙的应对?”
  伏寿摇了摇头,望了一眼刘协后,明眸中的担忧已渐渐开始被强大的信任所替代。
  “当初曹操困顿时,在袁绍帐下可装足了孙子,也套出了袁绍不少心里话。两人在讨论将来发展的问题时,袁绍曾问曹操‘若事不辑,则方面何所可据’?曹操那时兵微将寡,无言以对,只好反问袁绍。”
  “袁绍便言:‘吾南据河,北阻燕、代,兼戎狄之众,南向以争天下,庶可以济乎’?曹操听后默然不语,随后才道:‘吾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无所不可’。以皇后观来,这二人孰高孰低?”
  伏寿几乎不假思索,开口便道:“自是曹孟德之言更精彩。袁本初只知地利,却不知人和。连臣妾都知,兵法中有‘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之言,袁本初舍本逐末,自然落了下乘。”
  伏寿话落,这次却换做了刘协默默地摇了摇头。与当代甚至后世的人不同,在刘协看来,这番对话恰恰反映出曹操的无奈和袁绍的胸有成竹。
  拥有雄厚本钱的袁绍,对于今后的发展,自然有了长远而具体的战略打算。那就是象汉光武帝刘秀那样,首先平定河北,然后依靠河北的人力物力,并联络北方游牧民族,借助其骑兵的优势南下扫平割据,平定天下。袁绍有这个条件,他后来也是这么做的,并且实现了其平定河北的战略目标。
  袁绍之所以把眼光放在河北,是有深刻的历史背景的。在秦灭六国以及汉高祖刘邦统一中国的过程中,天下的政治、经济、军事中心都在关中。王莽之乱后,赤眉崛起,关中残破,汉光武帝刘秀依靠河北的力量才得以统一全国,定都雒阳。
  “经济人口方面,赤眉贼军后再加上黄巾、董卓之乱,关中的底子已远不如河北。而河内司马氏、河北甄氏、还有审家、卫家,都是懂得经济之道的大族,郡吏千数、富可敌国。”
  “政治人才方面,光武爷当年以河北豪强士阀之力削平割据,一统天下,自然对河北世家大族格外优待。燕赵之地本就多义士,人才辈出,袁绍甚至不用费心征辟,自有声望素著之人投靠。”
  “至于军事?”刘协忍不住苦笑了一声,回头看着那位如遗世孤立淡菊的蔡琰正在整理着太学教学用书,小声向伏寿说道:“就连你这位蔡姐姐那不知兵的父亲,也曾说过,幽州突骑、冀州强弩,为天下精兵,国家胆核,四方有事,未尝不取办于二州也。”
  “由此可见,天下的政治、经济、军事重心已尽在袁绍掌中。他先据有河北,然后南向以争天下的战略也是非常有效可行的。曹操的话看起来磅礴有容,然而大话的本质就是空泛无物。”
  “那时连容身之地都无的曹操,首先谋求的是自立,根本还谈不上什么战略。但毕竟又在同袁绍谈论着天下大事,总不能两眼一翻什么话都不说,只好用上面的话赶紧扯淡完事儿。”
  听着刘协滔滔不绝的论述,伏寿脑中不由浮现出了两人青灯残酒、曹操满心落寞却还要强撑的窘迫和无赖形象。甚至,她都能联想到曹操故作坚强却仍忍不住摩挲自己后颈的细节。之后,她才看了一眼刘协,发现自己脑中那个‘曹操’,不过是刘协的翻版而已。
  如此一来,她倒发现,刘协与曹操或许在某一面挺相似的。因为伏寿断定,在那样的情景下,刘协也会那样无奈又忍不住忽悠别人。
  “陛下之言,字字珠玑。只是臣妾愚钝,尚未想通这些与陛下的谋局,到底有何关系?”伏寿忍不住轻轻抚弄了一下刘协的后颈,这一处,是刘协的伤疤,也是只有她才能触摸的地方。
  被伏寿抚摸的刘协,犹如被施展了魔法的猫,异常乖巧又调皮,翘起自己好看的嘴唇,轻轻道:“曹孟德忽悠袁绍说地利不如人和,倒也算急中生智。但若换朕在,朕必然会告诉袁绍,地利其实根本不如天时。”
  “陛下何出此言?”这一时,伏寿的注意力其实早已不在堪舆图上。她的双眼,已尽被眼前这个泛着坏笑的少年所占据。整个天下,不过是她与他的附属游戏而已。
  “人和这东西,比地利更看不到也摸不着。但天时与地利比起来,却更残酷和冷厉。纵然他袁绍日后可一统河北,可若那时他环顾天下,发现有人已抓住天时,抢在他之前将四方之地搅得皆视他为仇敌,整个时局已翻天覆地,袁绍独据河北,又有何用?”
  “陛下之意,是你这般四处落子、苦心积虑筹谋,便是为了在袁绍抢占地利之时,将天时抓在自己手中?”伏寿的柔荑此时已缓缓离开刘协脖颈,冰凉的一指,只留下她无限的爱恋。
  “不,朕的意思是,袁本初这王八蛋要庆幸他是在跟曹操喝酒谈人生。阿瞒心眼儿实在,还没怎么忽悠他。”似乎不满伏寿不再摩挲自己的脖颈,刘协双眼一睁,信誓旦旦地说道:“若是跟朕喝酒谈人生,朕会再来二两,忽悠得袁本初彻底开始怀疑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