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灿第一眼见到吕布的时候,竟感受到一种呼吸不畅的压迫感。
他原以为自己历尽千险、甚至故意被吕布的并州狼骑俘获这一面见吕布的道路,才是最艰险、最难熬的,但当自己真正步入这座营帐时,他才发现之前那些磨难,根本不及此刻的十分之一。
吕布的帅帐非常宽大,帐内可容五十人一起围坐。帅帐外面左右两边分别点着八支巨大的火炬,映的帐内温暖明亮。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大帐中央的一张巨大案几,案几上左右支着两支粗如儿臂的烛火。红光闪动下,高踞案后的吕布轮廓分明的面孔显得无比英武与深沉,身后放着名震天下的方天画戟。此时他正低头望向案前的地面,张灿顺着吕布的目光看去,只见地上纵横交错,正是用利器划出的地图。
帐内分两侧站立的都是名震诸州、身经百战的大将:张辽、成廉、宋宪、曹性……他们个个垂手而立,在吕布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
也由此,张灿更加小心谨慎——毕竟,眼前这个人,可是吕布啊。
有些人,需要用曾经的事迹来证明自己。但有些人,比如吕布,他的名字便足以不需要一切多余的证明。
然而,这也正是张灿最踟蹰的地方。因为,面对吕布,他身为汉朝的使臣,不可能一句话都不说。更何况,吕布观望完地上的地图后,已然用自己那双略带褐色的瞳仁,看向了自己。
就这么一瞬,张灿眼前忽然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面对的,是一头在高空盘旋,随时有可能俯冲而来的雄鹰。
这样的表情自然收入了吕布的眼中,很罕见的,吕布竟然微微笑了起来:“你放心,单凭你敢独自一人从幽州闯入我帐中的胆气,我便不会杀你。不过,我倒也挺好奇,你并不是以武力见长的铁鹰剑士,为何那些曾经受过王越教导的铁鹰剑士都不敢来,你却偏偏敢来寻我?”
“我们如今已不再是铁鹰剑士,而是身披锦袍的锦衣卫。此乃陛下怜惜我等不辞艰险却不能现身世间的赏赐,我等深以为荣。”张灿免去了回答吕布最重要的问题,因为,那个问题涉及到黑冰台的一些机密。
目前黑冰台最活跃的二人,只有洛霖和端木正朔两人。世人皆知道洛霖与端木正朔皆医术精湛,而洛霖又善伪装变语,端木正朔还精通烹饪。但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除了隐匿潜行之外,还善看破人心、摇唇舌辩。
而对于这次的任务,自己是最适合的人选——黑冰台从来不是根据个人功绩而确定任务人选的,它首先考虑的,是任务人选所具备的技能是否适合任务。
张灿是不可能在这里透露半分黑冰台这些的。
“那个小孩子收买人心的手段,果然越来越高明了。锦衣…锦衣夜行,果然,这样的称号更适合你们。”吕布无所谓的笑了笑,结束了这一简短的寒暄:“好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那个小孩子要你来我这里,究竟所为何事?”
张灿闻听吕布两次称呼刘协为‘小孩子’,心中已然微怒,但要事在身,也不想与吕布多做争辩,只是拱手道:“奉陛下之命,前来请求吕将军帮一个忙。”说着取出一封信件,单手呈递上前。
对于张灿用单手呈奉书信这一很失礼的举动,吕布自没有伸手去接,只是冷冷地望着他,仿佛目光能够刺进他的脑子似的。
张灿知道这是何故,仗着心中的不忿,竟然也敢抬头与吕布对视。虽然只是一瞬,他便已然感觉芒刺在背,但这也足以自傲了。
过了良久,吕布才微微点头道:“果然有些傲气,看来,那个天子果真很得你们拥护。不过,我一直想不通,他既非武力卓越、又非智谋通天,为何麾下谋臣武将尽皆效命?”
“无他,唯‘尊重’一点尔。”张灿擦了擦自己额角的冷汗,解释道:“陛下待我等将心比心,从锦衣卫这一称号便可看出其用心良苦。将军虽武功盖世、威名广播,然视麾下为工具,部下自然只能在其位、谋其政,各司其职而已。”
吕布再次颌首,感慨道:“想不到,今日竟被你这无名之辈教训了。天子手下,果然能人异士辈出,我不如也。”说罢,吕布伸手接过了张灿的信件。
“将军肯于纳言,已非当初桀骜之……”张灿正欲夸赞吕布两句,缓和一下营中气氛,却不料就在此时,他忽然气息骤然暴长,那种压迫感竟使自己胸口都为之一紧,全身的肌肉都瞬间为之绷紧!
之后,也不见吕布如何动作,手中信纸轻然飞上半空。身后的方天画戟彷如他身体一部分般随即出现在手上,接着密集的银光乍现,犹如方天画戟将帐中仅有的光亮尽数吸收入内又猛然炸裂一般,空中的信纸随即裂为细碎的纸片,纷纷扬扬从张灿眼前飘落。
做完这些之后,吕布看似仍旧余怒未消,将方天画戟收在背后,双目神光闪烁罩定张灿全身上下。他似看非看,竟有一种登泰山而小天下的英雄气概。吕布戟还未动,张灿心里那种熟悉的冰冷麻痹的感觉就又出现了,压抑郁闷的阴森杀气仿佛一大团粘稠的鱼胶,将他紧紧包裹纠缠。
这感觉令张灿感官凝滞,呼吸不畅,心惊胆战。妖异的杀气在营帐中弥漫,张灿才终于明白,在吕布真正的杀机面前,自己哪还有抬头对视的胆气!
天下第一猛将,果然非同凡响!
幸好,吕布自视甚高,纵然怒火上涌,也觉自己迁怒一无名小卒太过有失身份。当下收敛身上杀气,冷冷道:“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回去告诉刘协,我跟他之间没什么好谈的。莫要以为他曾经在虎牢关助我一把,便认为他跟我有了交情!”
张灿听了吕布这话,突然露出了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他壮着胆子仔细看向吕布,虽说吕布仍旧一副余怒未消、威风凛凛的模样,但从刚才他那番话中,他已经解读出了吕布的色厉内荏。
最一开始,吕布称呼陛下为‘小孩子’,随后在自己略微抗议后,他便称呼陛下为‘天子’,而看了这封密信后,虽然他用了直呼天子其名这种极为不尊重人的方式,但这恰恰表现出吕布对陛下请求百转纠结的一面。
由于黑冰台的机要所在,张灿是不知道那封信上具体内容的,但他却明白,自己眼下的任务,就是劝服吕布接受陛下的请求——幸好,这对他来说,已然是很简单的任务了。
毕竟,吕布的反应其实已经告诉张灿,他其实已经心中默许,只是无法接受陛下又一次算中了他的高明而已。
“将军,您与陛下之间的大事,小人无从得知,但小人只想斗胆问将军一句话。”
吕布没有开口,却也没有令人将张灿驱赶出去。这样的反应,更加印证了张灿心中的猜想。
“小人知晓,将军已见识过陛下,此刻又屈尊袁绍麾下。对于这二人,将军您觉得,他们日后谁才是问鼎天下,一统江山之人?”张灿悠悠说着,字字都仿佛有着无穷的魅力,吸引着吕布不得不侧耳倾听:“若真到了那一刻,将军又该以何等身份自处?”
说罢这句,吕布似乎豁然欲击,却在将起未起之时,见张灿已然飘飘离去,不带走一片火烛星光。
于是,吕布只得幽幽叹息了一声。
“主公?……”将一切看在眼中的张辽,在心怀汉室的驱使下,已忍不住上前,期望可以得到吕布的答案。
却不料,吕布愤然一掌劈在了案几之上,顿时木屑横飞!
可就在张辽心灰意冷之时,吕布却又无奈起身,缓缓向张辽说道:“文远,传我将令,聚将点兵!”
“诺!”张辽重重一抱拳,激动不已,虎步生风地走出了大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