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穿越者,刘协知道战场上,有时必然要投入几千条性命前去攻打一座坚城。但不管怎么说,这样的伤亡极其惨重的血腥事件,他终究还是不希望看到的。
并且,他同时也不习惯将战争作为一场不可控的事件,使得掌兵者和数万大军沦为战争阴影下的玩偶。由此,对于河内一战,他虽然出兵在后,但早已谋略在前,将一切都计划好了。
善战者,因其势而利导之。这是刘协很是喜欢的一句话:做一件事儿,必须事先知道有谱儿了,才去做。尤其在领兵打仗方面,更需如此。否则,非但是对自己性命的不负责,更是对数万忠心报国将士们的亵渎。
因此,当杨阜还在思虑着如何挑动张杨出城野战的时候,刘协其实早已在河内郡当中酝酿起了一股风雷。只待时机合适,便会蓄聚涌动,从而令整个河内郡风云为之变色。
河内郡温县,司马府中。
司马府位于温县的东南方,两进四通,十分豪阔。毕竟,司马家如今的掌权者,乃是避世不出的司马防。而这个人,曾经有过十分显赫的地位——京兆尹,汉庭两千石的高官。
此时在正厅之内,仆役们正忙着打扫杯盘狼藉的宴会,几张小桌上还剩着许多吃食,看起来客人们漫不经心,并没太多食欲。
正厅后转过一条走廊和一处小花园,几名黑衣仆从在庭院里或隐或现,再往里便是司马家的内宅。内宅之中,除了司马防之外,还有两个人。他们并没有像平时议事一样跪在茵毯上,而是不约而同地围在司马防身旁,表情颇为凝重。
此刻司马防手中,正捏着一枚古朴却秀美的令符以及一封信件,表情阴晴不定。而站在他面前一人,却身穿飞鱼锦袍、手持绣春刀,正是刘协麾下最隐秘的锦衣卫。
“司马大人,陛下手书在此,您难道还有什么疑虑吗?”这名锦衣卫语气不疾不徐、亦然不卑不亢。
这样的转变,令司马防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毕竟,半年前,这个年轻人始终只是自己府中一名默默无闻的仆役。可谁知道,今日他竟摇身一变,成了汉庭最神秘的锦衣卫——这样的转变,让司马防感到自己受到了欺骗。
而更司马防愤恨的是,自己已然决意避世不出,朝廷却仍旧不想放过自己——与其他那些满脑子都是忠君报国思想的士大夫不同,司马防虽然也曾是他们当中一员,但经历了桓、灵二帝时那乌烟瘴气的朝堂后,司马防对整个汉室已然心灰意冷到了极点。
因此,他才会在当到人人渴羡的京兆尹这一要职的时候,急流勇退辞官归乡。因为司马防已然料到,自己倘若还站在汉室这艘漏水的破船上,必然会同那艘船一并沉没。此后,黄巾大乱、董卓祸京之事,更印证了司马防当年的先见之明。
唯独令他想不到的是,当刘协上位时,司马防以为汉室将再度陷入幼帝昏弱、整个朝廷权斗不停,直至汉室江山彻底覆灭时,事情却一下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这位少年天子非但终结了董卓之乱,更计谋百出将李傕、郭汜祸乱长安之险摆平,最近竟还反守为攻,出兵关东,将曾经不可一世的袁术打得落花流水……这一切的一切,实在让司马防感觉不可思议。
但无论他怎么在家不可思议,却也没有发觉那个少年竟不可思议地将主意打在了自己身上,而且还是一打就是半年之久!
这其中种种复杂的情绪涌来,让司马防一时既困惑、又震惊,既羞恼、又好笑,胸中滋味好似五味杂陈却偏偏不知该如何开口。
“父亲大人,汉室当年纵然有所过错,却也已是前尘往事。如今天下方乱,天子有志平息干戈,还天下以清明,父亲身为汉臣,又岂能因瑕责瑜、抱残守缺困顿这一方县城中?”
此刻开口之人,乃司马防长子司马朗。司马朗少有见识,笃信忠厚,长成之后更见千里之才。当年董卓祸乱之时,司马朗便看出河内非久留之地,劝诱全郡之人迁徙离开。可惜百姓恋守旧土,都不肯离开,仅同县赵咨带领家属和司马朗一起迁走。几个月后,关东军数十万汇聚在荥阳、河内。各自纵兵抄掠,百姓死亡过半。
司马防看着眼前面目依稀与自己有几分相像、而那温润当中更如何掩饰也遮盖不住一展抱负的渴望后,终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司马朗口中所到了‘进则兼济天下、退则独善其身’的为臣之道,但司马防其实根本没有听进心中。他之所以此刻有所松动,只是完全因为想到自己已然是一族之长,也必然要为整个家族负责。
如果是在太平盛世,司马家的年轻人大概会凭借家族的势力,在州郡举个孝廉茂才,入选署郎。在中央待上几年以后,或留在中朝做个曹掾令史,或外放为县令郡丞,运气好的话,四十岁前就可以迁到九卿,封个列侯,为家族带来无限光荣。
可惜如今天下纷乱,尤其三年前,所谓的‘大汉朝廷’只剩下一个孱弱的君主和一群老旧的公卿,在董卓的祸乱下苟延残喘,惨不忍睹。以往的青云仕途,早已荆棘遍地。所以许多地方大族纷纷收起爪牙,把自家子弟收拢在羽翼之下,谨慎地观察着时局。
假如自己的儿子不是那么优秀的话,司马防也宁愿让他们守着这些田宅了此残生。然而,除却眼前的司马朗不说,就说司马防其他七子,个个惊艳才绝。就算只是蹒跚学步的司马敏,亦然表现出聪慧过人的一面。面对这样一群太过优秀的子嗣们,司马防便不可能彻底熄灭掉心中的火焰。
并且,从如今局势来看,天下风云涌动,群雄逐鹿的战场才刚刚开启。自己身在这等乱世当中,却还痴妄着明哲保身,实在太过异想天开了。
既然逃避不了,那么尽早选择一颗茂盛的大树,才是最正确的选择。而如今无论从哪方面来看,汉室朝廷这颗逢春的老树,都十分靠谱儿一些。
“也就是说,陛下让我们司马一家的苍头、僮客等人假意加入张杨的部下,待陛下大举攻城时,趁机打开城门便可?”司马防再度仔细看了一眼手中的密信,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不错的里应外合破城的好计。只是,里应的对象不是他司马家的话,便更完美了。
“便是如此。”锦衣卫微微躬身点头,眼中闪过了一丝轻松的笑意,补充道:“以陛下之眼光,必然会对司马一家忠君报国之举大为赞扬,待陛下日后平定天下,司马家必然也是从龙之臣,日后必当平步青云。”
“如此,就借密使吉言了。”司马防轻轻收起密信,拱手向这名锦衣卫致谢。既然决定了日后的道路,司马防可不会在意之前的情绪。更何况,单凭这名锦衣卫竟能看破自己心思这一点,便值得自己以礼相待。
然而,就在这名锦衣卫还礼之时,他的脑际登时耸动了一瞬。随后,就连司马防和司马朗也听出了外堂一阵嘈乱,不待两人还未想通他们分明借了酒宴来掩藏密会、却还被人破悉时,内厅的大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
锦衣卫当即抽出绣春刀准备保护司马防、司马朗二人,可想不到那冲来的兵士似乎早就清楚内厅当中是何人,一排弩箭对着这名锦衣卫攒射而来,登时将这名锦衣卫射成了筛子。临倒地之前,这名锦衣卫仍旧不肯瞑目,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死在了何人的手上。
司马防和司马朗表现地倒还镇定,并未慌张。直至一身铁甲、面色阴沉的张杨踏入内厅时,司马防仍旧没有失去气度,反而淡然问了张杨一个问题:“张将军,敢问你幕后之人,可曾一同到来?”
张杨沉默着,紧绷的脸上看不出他到底对此事究竟是何态度。闻听司马防问题后,他甚至表现地还有些迟疑起来,最后反应过来,他大叫道:“你们在此密谋造反,竟还有脸质问本将军?!”
“造反?”非但司马防,就连一旁的司马朗也觉得可笑不已:“我司马家世代深受汉室皇恩,又奉天子之命行事,这造的是哪门子反?”
张杨顿时语气一噎,说不出话来。而就在此时,一个柔美如女子的嗓音轻轻地发自张杨之后,淡淡说道:“县官不如现管,河内此番乃袁公治下,你们造的,自然是袁公的反了。”
随后,这人缓缓现身,而司马防和司马朗二人见他竟如见蛇蝎,震惊出口道:“怎么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