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刘协的军队来说,什么战前动员,都是很虚的事儿。除非身陷绝境时,一般汉室将领都不会做什么动员。他们只要在大帐里扯着嗓子吼一句:“挣钱去了,谁与本将军同去?”然后,就可以听到兵士们嗷嗷兴奋地大叫。
不错,在军事奖惩制度下,汉军就是这么有战斗力!
谁不服,不服你也种出玉米、土豆、解决百姓温饱后再大兴商路,把经济搞上来拿钱来砸啊——打仗打的就是钱,没钱?没钱你还任性个鬼啊!
当然,光士兵们效命还不行,要是没有将领统帅,汉军的战斗力就算再强,也不过一群士气能永远保持高昂的高级土匪罢了。
对于自家的将军,刘协也有自己一套法子,除了人情关怀以及时不时劝诱他们多读书、多接受忠君思想的洗脑外,刘协还是从制度上最大可能地保证了将领们的忠心和好战心。
如今朝廷里正在搞的军事改革,已经初步有了眉目。许多汉室将领都听说,以后大汉将废除战时授衔、无战时让你受白眼的意图,打算将汉室的武官体系进行一次详细而严谨的重编。每位将军,都会根据以往的战绩升任到与之相符的武职上。
而武职的高低,自然便决定了你的品秩待遇。甚至,听闻就算是士大夫才能享受的特权,也会针对武勋卓著的将官开放。并且,所有武将都知道,这种评判机制几乎不受朝议的钳制。毕竟,一刀一枪打出来的功绩,只要遇上一位英明的君主,是很难被抹灭的。
由此一来,这些武将士兵们,除了享受忠君报国、为朝廷效命的荣誉外,更有了一条无比光辉的改写人生道路。只要你武力高、统帅强、杀敌多,能打胜仗,就能从一个小兵一步步走到仕途的顶点。那个时候,房子、爵位、财富、荣誉、媳妇儿、甚至小三儿……全都不是事儿!
于是,当捏着手中那封信看完之后,便信心十足地对着帐下的将领们微笑道:“今日,便是大破河内之时,诸位何人愿随朕一同破敌?”
“陛下,末将愿往!”这是姜维他爹,果然脑子活,已然悟出了跟刘协干、吃饱饭的真谛。
“陛下,您别再养着末将,末将早就不憋屈儿、就想着上阵杀敌了。”这是徐荣,毫无疑问最支持刘协的一员大将。
“杀鸡焉用牛刀,陛下,我麾下儿郎编制已久,就待这次上阵检验了。”这是李严,练兵练久了,早就想真刀真枪拼出个前程了。他也是聪明人,已看出在刘协手下,只有踏实肯干才会招刘协喜欢。
“正方啊,你们年轻人有的是机会嘛……再说,就算练兵,也得我陷阵营先练嘛。”高顺也厚着脸皮出来了,这位名将真感觉憋屈了。在吕布手下,他是有才不得信任,可在这里,虽得了信任,却要抢才有活儿干啊……
最后剩下一个韩浩,因为是从袁术手下降过来的,有些抬不起头。但那双眼睛,也期期艾艾地向刘协抛着,好似在说:‘陛下,选我,选我,我定然不会让您失望的……’
什么叫军心可用?这就是啊!
刘协笑呵呵看着众人争功一幕,不由心怀大畅,甚为自己的驭人之术自得:本来就是铁血豪情的汉子,最好个面子。自己军制改革一出,他们哪个愿意屈居人下?
由此,刘协想着毕竟也只是来来回回的一场轻松仗,不由大手一挥道:“同去,同去!”
诸将闻言顿时颌首相庆,可案下的杨阜脸色却越来越难看,豁然起身道:“陛下,兵者……算了!臣知陛下天纵之才,最不爱听这陈词滥调。然臣却斗胆问陛下一句,此战陛下可有万全之把握?汉室虽此番只出动一万精兵,于整个朝廷来说不伤筋、不动骨,但陛下便可这般弃之如草芥?”
刘协闻言脸色顿时为之一厉,虽未开言,可两年来纵驭朝廷、又在几番大战磨炼出的威势登时释放,当真如同滔天的皇威怒云喷薄席卷而出,令整个大帐中身经百战的大将都为之惊寂起来。
杨阜面色很是难看了一下,但却仍旧顶着刘协的威势不肯低头。一旁的姜冏见势不妙,当下小心翼翼地出来劝解杨阜道:“羲山,此番攻破河内一战,陛下早已筹谋在先。如今司马家又有密信寄来,应允里应外合助陛下一臂之力,羲山你又何必节外生枝?”
“未亲眼所见,臣还是不敢尽信。”杨阜铁青着脸,很是坚决地回绝了姜冏的好意。而等他再抬头的时候,却见一张写满墨字的纸张已经伸在了自己的眼前。顺着那张白纸看去,是刘协那张阴沉冷漠的脸。
杨阜没有迟疑,果断接下了那张白纸,只见上面写着:吾与陛下大义,早有推赤心之切。今陛下拔万乘之艰难,挥军河内,天荡之功,超世无畴,何其壮哉!方得陛下密函,铭感五内,愧想隐居避世之举,悔恨不矣。陛下以国士待臣,臣必当以国士奉君。河内一事,臣已筹略得当,待天军一至,必当戮力报国以弥愧德。望陛下信之用之,临书涕零,不胜感激。
通读完毕,杨阜仍旧皱眉不已。他忽然走向自己案几,翻出一捧书简,乃是当初司马防在雒阳任职时的表章奏对,仔细对比下,发现的确是司马防所书。且语句措辞也全是司马防那种先心灰意懒又忽亟不可待想报效朝廷的风格。
假如硬是鸡蛋里挑骨头的话,就是这封密信并没有用上司马防的私印。不过,这也完全解释得通。一来收信的对象乃当朝天子,不用私印可显出司马防卑谦之意。二来,河内密谋必然尚未发动,此信若被截获,司马防也可称作不是他所为。
“敢问陛下,此信如何获得?”杨阜皱眉思忖良久,忽然再度开口问道。
这一问,满帐的大将都暗自吸了一口气。虽然锦衣卫一事,在封天祭典上已然曝光,但对于这支完全隶属刘协、且神秘无比的机构,满朝之人仍旧一无所知。杨阜这般贸然开口,实在有臣犯君的意味。
然而,令所有人惊异的是,刘协仍旧没有勃然大怒,而是很隐忍地克制着自己的怒气,开口道:“此事无需你知晓,朕可保证,此信的渠道没有半分问题。”锦衣卫自有一套他们的手法,刘协根本知道也不用知道。他只需知道,这封信是随行而来的李儒交给自己的,便足够了。
“纵然此信获得渠道可以保证,但这并不表明书信便乃司马大人所书。或许,有人在侧强迫,亦或有人代笔所作。据微臣所知,我大汉工于笔法之人数不胜数,蔡博士除却‘飞白’之体外,更有不下十种字体。前司徒王公,左右皆可下笔,临摹他人字迹不过举手……”
“杨羲山!”刘协这一刻终于忍受不了杨阜的疑神疑鬼,以及明显对他本人统御军事的怀疑。更可恶的是,杨阜不知汉室旧情,偏偏提到了王允此人。
王允虽身故,但他却乃一心想扳倒刘协的固执之徒,甚至都到了不管苍生黎庶的地步,只求实现他胸中那所为的仁政之愿!可偏偏对于这点,刘协却始终不能彻底斩断这个时代士大夫如此痴愚的一面,尽情舒展自己胸中的抱负。非但如此,他还不得已几番妥协、绞尽脑汁想着对付那些朝堂之人,更装聋作哑地给了王允厚葬的待遇!
他也配?!
在刘协眼中,卢植才是可以问心无愧躺在英魂冢中的仁人志士,而王允那勃勃的权欲早已使得他名不副实!
对于那片汉室最荣耀的地方,没有人知道这位汉室天子有着怎样的强迫驱使——他实在不愿让自己的尊重,也搭上政治的算计!
“朕可以忍受你这般怀疑朕的所为,毕竟,从出发点来看,你是为了全军将士。不过,朕同样很厌恶你这样只会否决却毫无一策的态度,因为对朕、对天下百姓来说,无所作为便是有罪!”
激昂慷慨的一番言论下,杨阜再也抵御不了刘协的龙颜大怒。因为,他发现,刘协说的没错。于是,他跪下,双手平身,俯首,甘心且静默地等待着刘协的裁决。
大帐之人尽皆不忍,欲上前相劝,但却被早已预料的刘协断然一挥手冷硬阻止。随后,他绕着杨阜的身子走了两圈,极尽可能地平息了一下怒气,才开口道:“朕自认从不是乱性所为的天子,所以,这次我也会很客观的来处置你。征战之事,从未有十全之说,你的担忧也有可取之处。如此,朕便令你与韩元嗣督军殿后,以策万全。”
“陛下…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