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汝南的太史慈,并没有闻到麦子的香气。相反,比起在河内又掀起风浪、惹得世人瞩目的刘协,太史慈在汝南过得十分可怜。
五月间的天气,正是汝南这里容易下雨的时节。靠在一株古树旁边的太史慈,静静地看着远处汝南城天低云暗,连绵的春雨下个不停。田野山川,尽笼在一片牛毛般的细丝银线之下。
假如,太史慈是位文士,定然会在这夏雨朦胧、新荷冒尖的蛙声中,酝酿出一篇凄凄婉婉的诗赋。然而,他终究不是那种悲春悯怀的文人,望着身后那些与自己一样迷茫、在雨天闲得都快要捉虱子的兵士,太史慈忽然一拳捶在了那株老树上,惊得整株树都难挡他的虎威,震晃不止。
“大丈夫生于乱世,当掣三尺青锋立不世之功,奈何枯坐雨中?!”太史慈大喝了一声,愤懑的情绪传遍整个山中。
“咳咳……还是年轻人好哇,这么有心火……可怜我这把老骨头,本想着在宛城颐养天年,想不到还要被陛下拉入这梅雨之地,忍受湿毒侵骨之害……”太史慈的一番话惊动了他身旁不远穿着蓑衣的老人,他似乎有些埋怨太史慈吵闹了他的兴致,喋喋抱怨了一句。
太史慈转身看到这老人后,愠怒的脸上更增一分无奈。此人不是别人,乃是大汉宣义将军领南阳郡守的贾诩,贾文和。
当初,太史慈在北海时,对贾诩的大名已然如雷灌耳。这位名满天下的智囊,一言几乱国,差点令十万西凉铁骑摧毁长安城头上那百年幽幽未灭的王朝之火。幸好,此人终究心怀汉室,暗中与天子合谋,将十万西凉铁骑分而化之。在汉室王朝风雨飘摇之际,保住了汉室最后的香火希冀。
再之后,此人的传言似乎便鸿飞冥冥起来。有人说,陛下出兵关东、大败袁术的擎天之功中,也少不了此人的暗中谋划。太史慈清楚记得,就算是天子本人提起贾诩来,也是一副欲说还休的复杂神情……
由此,当他怀揣天子密令,入南阳见贾诩的时候,太史慈以为自己将迎来人生巅峰的起点。可想不到的是,他见贾诩的第一面,却只看到这个老人已然打包好了两车的行李,神情凄惨悲苦,仿佛被天子流放了天涯一般。
纵然是那个时候,太史慈还是对贾诩抱有一丝希望的。毕竟,一句话几乎毁灭了一个朝代,暗中可以将袁术三十万大军捉弄得如鼠蚁一般的人,对付小小一个汝南郡,还不是手到擒来?
可一个月过去后,太史慈便感觉:希望越大,失望便越大。
这老头儿在汝南山林中,就如那些文人踏青感怀一般,丝毫不对太史慈收服那些贼兵乱寇作为有任何评价。每日除了吃吃睡睡,就是采集一些药草,在大晚上熬制一锅味道十分难闻的草药。或者,干脆有时便消失不见,也不知道去哪里做了些什么。
“贾先生,难道您来汝南,就甘愿这般消磨下去?”太史慈终究不敢得罪贾诩,说话还是保持着基本的尊重。不过,从他脸上跳动的青筋来看,这丝尊重已然不是发自真心了。
贾诩抬了抬眼皮,好似没有听到太史慈这番话一般。而就在此时,太史慈忽然身形一凛,整个人如猎豹般紧绷起来,但随即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后,他又收敛了杀气。
端木正朔这才从一株老树后露出身形,悠悠看了一眼令他寒毛耸立的太史慈后,露出一抹很奇怪的笑容,随后才俯身在贾诩耳边,说了一句话。
贾诩听完这话后,浑浊的双眼似乎闪过了一丝光亮。随后,他长长地伸了一下身子,站了起来道:“苍天保佑,终于不用在这山林中当野人了……”说罢这句,贾诩也望了望太史慈,露出了一抹同样诡异的笑容。
太史慈就算是傻子,也知道事情有转机了。确切地说,从看到端木正朔后,他就知道了——因为,太史慈知道,端木正朔并不属于贾诩的部曲。
当初从南阳出来时,贾诩的确带了三百人的精锐部曲。这些人虽是关西汉子,但并不只会征骑。在贾诩的教导下,这些人步战、弓射、探哨样样纯熟,太史慈就是靠着这支精锐为班底,才打下了此刻手下两千人的势力。
可端木正朔给太史慈的感觉,要比这支精锐还精锐许多。但同时,端木正朔是那种将锋芒收敛起来的家伙,就如一柄锋芒寒亮的插在鞘中一般。再从端木正朔每次出现又给贾诩带来一丝能令贾诩会心一笑情报这一现象分析,太史慈知道,自己恐怕遇到了陛下手下那支最神秘的锦衣卫。
“贾先生,我们是不是可以做些什么了?”太史慈上前一步,强大的身躯压得贾诩就如一团幼儿。
“年轻人,就是这样急躁。”面对太史慈逼人的气势,贾诩仍旧云淡风轻,但如老橘子皮一般的脸上,还是浮上了一抹笑意:“不过,沉寂了一个月,你也的确应该松松筋骨了。真不明白,陛下对付区区一个汝南,就派来你这样一头猛虎。”
终于听到贾诩肯定的答复,太史慈兴奋地光想再给那颗老树一拳。但他毕竟乃智勇双全之将,高兴过后又忍不住向贾诩问道:“先生,今时今日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为何之前您一直不让末将动手?”
“因为,陛下河内之战,已然完结了。”见贾诩点头含笑看向自己,端木正朔上前将刚才的情报告之了太史慈。
可太史慈非但不懂,反而更疑惑:陛下在河内,跟自己汝南这里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去了……”贾诩呵呵笑道,“子义,你也知晓,这豫州乃天下腹心,而汝南又乃豫州腹心。由此可见,汝南可谓‘天心’之地。此等重中之重地要,何人不想染指?”
太史慈点了点头,他自然知晓汝南之地的重要性。但问题是,这似乎跟天子在河内之战仍旧没什么关系。
贾诩不理太史慈的疑惑,继续自顾自说道:“汝南地杰人灵,人才辈出,不说这四世五公的袁家。此地便还有许家、陈家、吕家、和家等等名门望族。许家有许靖、许邵这样名动天下地人物,陈家有去年底病死的扬州刺史陈温,现在袁术任命的刺史陈瑀等。吕家也有吕范等人,至于和家虽比得前三家,但也乃经世大族。”
“这些大家族,他们守家带地,累世的时间使得他们将汝南板结成一块。单是你持着天子一道诏令,是很难令他们俯首听命的。更不要说,如今四方群雄虎视眈眈,这汝南更渗入了袁绍、袁术、曹操等势力,错综复杂。我等贸然动手,岂不是令汉室一下置于风口浪尖之上?”
太史慈背后的冷汗一下出来了,他的确没有考虑到这一点。的确,汝南这地方本地世族枝连错节,一旦有所风吹草动便会天下侧目。那时天子正在图谋河内,各诸侯见天子竟南北同时动手,所图甚大,难保不会生出同仇敌忾之心,明里暗里共同掣肘汉室。
只有等到北方河内已定,自己这里再徐徐图之,才为最佳所为。一方面,这里可借天子大胜之威,事半功倍;另一方面,一旦汝南有所差池,坐镇关中的天子也可随机应变,予以助益。
想通这点,太史慈看着贾诩的目光,便开始真正恭敬起来了。老头儿看似散漫无为,但却早已将天下时局囊入胸中。其心思之细腻,见识之敏锐,当真令人叹为观止。
不过,贾诩越牛,自己不是更幸运吗?
一想到这些,太史慈便忍不住急切问道:“以先生之意,我等该怎么办?”
“怎么办?”贾诩嘿嘿一笑,“陛下说得好,凉拌!之前你是怎么办的,这次还怎么办。只不过,办一个大的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