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前殿缓缓走回宣誓殿的刘协,嘴角止不住翘起了一丝弧度。虽然,这个时代能看出科举改革深刻意义的人也不少,但作为一位穿越者,刘协却明白,自己生生将汉代向前推动了数百年。
  可以说,整个中国的封建历史,是出现过一次大分水岭的。那就是中央集权与地方的问题,而这个问题的根源,其实就是国家的取士问题。
  汉代的察举和辟除为主体的取士选官制度,就是这一问题的明显反映。察举作为自下而上的举荐方式,会造成用人权力的下移,而辟除更是直接下放用人权。这两种制度实施时间一长,便使中央集权受到了严重冲击。
  累世三公的豪门名族和盘踞一方的州郡守,都是‘门生故吏遍天下’,形成了私人势力集团。三国之乱从根子上说,虽说有统治者糊涂混帐的缘故,却也与用人机制有着相当的关系。
  无论是袁绍自己的幕僚心腹,还是曹操所用的谋士将领,都只忠心于自己的‘主公’,而不会对汉室有什么情感。一个大汉王朝,不能给他们带来直接的利益,他们更多的还是在思想观念上认同大汉而已。一旦切身利益和思想观念发生冲突时,人类往往会倾向于攸关利益的选择。
  为理想而生的人并不少,但必然是要在保障切身利益之前。否则,那样的人,也不过是妄人狂士。
  推行科举制后,刘协便可以有效的解决这一问题,使天下归心。自此之后,天下那些有能英士,才会成为朝廷聘用的职业经理人,而不是如汉代一样,随便一些风吹草动后,士族大阀立刻就可以膨胀壮大成可以对抗中央的诸侯。毕竟,流氓造反都不怕,怕就怕那些流氓还有文化。
  同时,取士选官权收归朝廷,刘协这才可以真正发挥大汉朝廷的影响力,以一个王朝的身份来对抗四方诸侯。而不是再如此刻一般,几乎就是以一个差不多、甚至还不如其他诸侯的身份,搅入这个乱世棋局。
  而做完这一切的刘协,也终于可以放下心来,将目光投到关中之外的徐州。那里,还有一场需要他改变的空前浩劫。
  一想到那个浩劫,刘协满心的欢喜,顿时烟消云散。唯有举目缓缓看向遥远的东方,期待那里泰山的落日,不会就此轰然坠落下去。毕竟,刘协不是夸父,他还没有追日的实力,唯一有的,就是如夸父一样心中坚守的信念和祈愿——徐州那里,他唯一能动用的,就只有那一支为数不多的锦衣卫了。
  同一时间,洛霖紧张地向前方张望了一眼,伸出两个指头,挥动一下。他手下的另两名锦衣卫心领神会,伏身从两个方向的草丛里匍匐着过去:刚才那里出现了可疑的迹象。
  如今的洛霖,对于整个天下局势的知晓和洞悉,完全已经可以匹敌一名谋士。甚至,要比朝堂上一些饱学之士更有着深刻入骨的认知。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想不通,陛下为何会突然下达了这样一个急迫而又奇怪的命令。
  洛霖一边注视着前方的动静,一边解下腰间的水袋喝了一口水。清凉的水滑入咽喉,让他浑身都惬意地哆嗦了一下。洛霖放下水袋,小心爱惜地晃了晃,袋上用火漆涂了两个隽永的大字:“忠笃”。
  这是那护送刘虞回长安后,陛下在黑冰台亲自送给他的,上面那两个字,是陛下亲自用火漆御笔写成。当然,向来慷慨的天子自然还赏赐了洛霖不少财帛,并可以准许洛霖脱离黑冰台,过上一个一辈子吃喝不愁的富家翁生活。
  可是,当洛霖接过这水袋后,便断然放弃了之前的想法。如果说他当初加入黑冰台,的确是生活所迫。但如今他却发现,自己与天子、与汉室、与整个天下已形成了一股密不可分的纽带。
  那纽带既有情感羁绊,也有习惯使然。
  天子亲手所赠的水袋,价值虽然不值多少,但整个锦衣卫当中,只有自己亲手被天子赐予了可随时使用的这样水袋。这种发自天子内心的真诚关怀,让离苦孤儿出身的洛霖,找到了一丝极度渴望的温暖。
  同时,洛霖不知道,自己离开了他已经习惯熟悉的锦衣卫生涯,回到那安逸、单调、枯燥的生活中后,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好好地融入常人的生活中。
  所以,他选择留了下来。
  这个时候,前面那两名锦衣卫已经回来了。洛霖微笑着摇了摇头,把脑中无端的思绪甩开。抬头向那两名锦衣卫做出了一个问询的意思,两名锦衣卫都没有开口,只是其中一位带着一丝沉重和欣喜点了点头。
  洛霖知道,欣喜是因为天子的消息果然没有错。而沉重是因为,这次的任务并不好完成。毕竟,他们要对付的,是一支三百余人、兵器少数还有马的护卫队。而他们所有徐州地面上的锦衣卫,算上洛霖,也只有十四人。
  更困难的是,这次任务,天子似乎也有些措手不及,根本没有写下任何步骤计略。而由于信息传递不便的缘故,洛霖头上的那位毒士,也只指出了一个大概的方略:出其不意。
  如此一来,这项任务几乎就要洛霖独自全盘策划且实施了——这对于一项只需奉命行事的他来说,无异是一次巨大的挑战。
  “镇抚大人,我们该怎么办?”终于,当那一队人缓缓行来的时候,一名总旗身份的锦衣卫开口问道。
  锦衣卫的体系与大汉官位体系截然不同,刘协完全参照了明朝锦衣卫的官职品秩,分为指挥使、同知、佥事、镇抚、十四州千户、此其下管理职有副千户、百户、试百户、总旗、小旗等。目前,除却李儒为指挥使和貂蝉还挂一个同知的官职外,只有洛霖因功被提拔到了镇抚这一品秩,享受着秩比千石的汉朝官员待遇。
  洛霖很想如天子一样潇洒自若地回一个‘凉拌’,但他仔细将脑中那些盘算梳理了一遍后,还是忍不住又特意加了一丝谨慎:“先静观其变,待入夜时,听我指挥。”
  终于,车辚辚、马萧萧的声响传来,远处的视野内,一行人弓矛在腰的军伍出现在了锦衣卫的眼中。洛霖很怀疑自己为何会先听到马车的声音,毕竟按照他的认知,这行人不应该出现太多马车的。
  然而,马铃声声中,洛霖在景象越来越清晰下,嘴巴都渐渐张大了:这支队伍不但有马车,而且还足足有一百多辆!马车上的货物堆积高耸,用遮阳的布帛掩盖着。可就仅仅是那样用来被遮阳的布帛,已然让一旁护卫的兵士,双眼开始泛红。
  纵然洛霖没有身处其间,他也能感受到那些士兵们心头腾腾跳跃的火焰:寻常人家,连一块遮体的麻布都没有,而这支队伍的主人,竟然用上好柔腻的布帛遮挡阳光?可以想象,那布帛之下的东西,又该价值多少?!更不要说,这些货物的主人,还有过花万金买太尉一职的事迹。
  根据之前的情报,洛霖知道这支部队的主人名叫曹嵩——不错,他跟曹操一个姓,事实上,曹嵩还是曹操的亲爹。
  董卓之乱时,身为朝廷大鸿胪的曹嵩就看出关中即将大乱,早早便于徐州避难。徐州在此时可谓大汉国土中为数不多的安乐园,相当于天子所说跑加拿大定居一样,治安全世界一流,没有恐怖分子的骚扰。
  曹嵩在徐州那里建了别墅,游哉游哉过夕阳红的生活。但曹操觊觎徐州已久,便写信让老爷子回兖州。这时陶谦也觉摸着自己不是曹操的对手,又借阙宣贼寇横行的理由,要派部将张闿护送曹嵩回兖州,潜台词其实就是表示自己向曹操认个怂。
  然而,曹嵩一生为官贪婪,归乡中的财物竟这般数不胜数,实在出乎洛霖的意料。但同时洛霖也理解,曹嵩这久经宦海之人,是不可能不知道人为财死、钱能害身这一简单道理的。可他不这样借机运回兖州,又能如何?
  “陛下是要我们保护曹嵩吧?可这这么多财物,我们又如何保全得住?”洛霖痛苦地皱起了眉头,然而,当他想起天子所过‘劣势往往也是机会’这话时,他看着如同被群狼环伺的小白兔曹嵩,脑中忽然升起了一个胆大的念头:“假如,我们动手抢这批财帛,好像一切就顺理成章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