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贲全须全尾的回到了陈县,虽然他没有丢掉自己的性命,但也并不是什么都没有丢。相反,身为武将最重要的所有,却全被汉军掠夺一空:声名、勇武、威望等等,随着那场战败,孙贲就好像被刘协当中剥下了华丽外衣的蝴蝶,打回了毛毛虫丑陋无能的原形。
更令孙贲摧心裂肺的是,汉军在李严击败之后,天子刘协竟连一句话都没有说。更没有趁大好战机发起冲锋,转头便勒令回军了,将孙贲彻彻底底晾在了一旁。
身为一员战将,孙贲怎么都想不通,汉家天子为何会如此无谋。在他看来,沙场就是要进攻、进攻、再进攻,莫说没有战机,就是用血和牺牲换来那稍纵即逝的战机也是完全值得的。
说那位十四岁的汉家天子不懂战阵?
一脸灰败的孙贲痛苦地揪了一把自己的胡子,他是打死也不会用这样的无稽理由让自己逃避失败的。那位汉家天子曾统帅汉军干掉了魔王董卓,又几乎一人身闯入龙盘虎踞的郿县,更在长安居中指挥,尽数歼灭欲祸乱长安的董卓余孽……
防守这方面已然不用多说,而他进攻的战略战术更令人叹为观止:击河东、占南阳、破袁术,将当时最不可一世的袁氏都打得落花流水。一场场战略布局不仅出人意料,小处上的战术精彩也是层出不穷,直接将战争打成了一种艺术。甚至,尽管孙贲嘴上从未承认,但暗地里他却不停在揣测汉军的兵种搭配,努力向着刘协学习。
说这样的人看不出当时瞎子都能看出的战机?……孙贲根本想都没想就甩掉了这个想法。
在痛苦和煎熬当中,孙贲感受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惶恐和无助。那个汉家天子就仿佛一团谜,似乎抱定所有想法就都要让自己看不透一般。孙贲唯一能看破的一点,就是那汉家天子在此之后,必然还有着更大的筹谋。
就好像暴风雨要来临前,必然会是一股令人窒息的平静。
好在,这样的平静并没有折磨孙贲太久,就在他想略微歇口气随后写信让袁术派人来援的时候,一名亲卫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将军,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孙贲匆忙站了起来,绰起自己的长矛就准备出衙:“可是汉军攻过来了?”
孙贲这时候忽然顿悟,似乎全明白了过来:汉军原来是故意让自己归来的!城外那场战斗,两军根本连一支弩箭都没有射出,城内的大部分兵士和百姓其实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待自己这支军队归来后,纵然有自己的严令,那风声也不可能不被泄露出去。如此一来,原本只是两千人的恐惧瞬间就会传遍全军。汉军在趁此时攻城,必然一鼓作气,事半功倍!
这汉家天子,果然好毒的心计,好深的手段!
可再次令孙贲想不到的是,这亲卫看到自己这般激动的时候,他反而愣了一下:“不不不,将军,不是汉军攻过来了。而是,而是……您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听闻汉军没有攻城,孙贲反而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太过杞人忧天了。只是一场小败,就将自己吓得这般进退失据,实在不是他平时的水平。可当他真正走出县衙的时候,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由于是战争时刻,所以全城是进入全面戒备状态的。同时这也是为了维护他孙贲的铁腕统治,让陈县的百姓们没有机会串联挑衅自己的军队。可这个时候,本该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的情况,却变得了百姓们一个个探头探脑,一个个互相挤着眼,遥遥向邻居们挥手微笑,不说话就只微笑,好像都知道了什么绝密的消息一般,一个个都好像要得到成仙一样。
孙贲不是瞎子,他自然看得到,造成这一切的。是陈县的县城街道、院落等地方,忽然出现了无数包裹着白布的箭支,那数量孙贲估计一下,几乎都可以应付几场攻城战了:这么多的弓箭,不用来杀敌攻城,反而只是为了传递消息。汉室,果然如传说般一样,有钱任性啊!
孙贲不用去问这些箭支是怎么来的,汉军的人数毕竟比自己人多,派遣一些弓箭手来城下射出一些这样不为杀敌为目的的箭矢,那些守城的将校是不敢阻拦的。说起来汉军有些得寸进尺的卑鄙,但战争从来就是这样的,你退一寸,对方就要进一尺。相反,真不知要如此咄咄逼人的家伙,就根本不是一员优秀的统帅。
而当孙贲打开那箭支上的白布后,面色登时就青涨了起来。这白布上面不是孙贲预料当中的檄文,而是一幅幅生动形象的小画。画中最多的,就是一员身披战甲的武将,趾高气昂地逼迫着一位穿着汉室长袍的人,接着另一面,就是一个简陋的城池内外,一位年轻的少年带领着几个兵士,看着城内的百姓押着刚才那名武将。而那位少年的身后,还有一名兵士捧着黄金要送给那些百姓……
这画上的意思,就是傻子也看明白,分明是刘协在叱喝孙贲逼死陈王一事,他率兵前来征伐,然后让城内的百姓趁机里应外合,做掉他孙贲。对于有功的百姓,刘协表达得很清楚,给钱给粮,朝廷不差钱儿!
孙贲最担心的一幕还是发生了,所有人都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他得陈县的手段还那么令人不齿。陈王和骆俊在这里广得人心,孙贲知道,陈县的百姓只是没有机会而已,一旦有机会,这些深受陈王和骆俊恩德的百姓,是拼尽性命也要为陈王和骆俊报仇的。
更主要的是,天子这招实在太……太明白民间百姓的需求了。这时代的百姓,百分之八十都是文盲,你弄什么檄文之类的,大多还是跟那些读过书的大户富豪说的。可用这种画画的方式,只要不是瞎子,就都看得懂。而且,还不耽误那些大户土豪也看得懂。团结联络的阵线,一下就广大了起来。
“将军,不仅仅只有这一副画。您看这个……”身边的亲卫从自己怀中又掏出一张白布,递给孙贲说道:“这些好像是发给我们看的……”
孙贲扯过来一下,极力克制才没有猛然跳着躲开身后的亲卫。因为,这幅画上画的跟上幅没多少不同,唯一不一样的,就是天子封赏的对象,成了一些穿盔甲的兵士。明白是在告诉孙贲的手下,只要迷途知返反了孙贲,朝廷一视同仁,不但会不处罚你们,而且还会给你们金子。
孙贲真没想到,天子竟然将主意都打在了自己兵士身上。孙贲手下这些兵士,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孙坚的旧部,袁术为了控制他,也安排了一半的兵力在里面。
孙贲坚信那些江东子弟是不会出卖自己的,可那些袁术手下的兵,他就不敢打包票了:毕竟,孙贲也是凡人,为了让江东子弟们死心塌地跟随他,他无论什么资源,都向江东子弟倾斜多一些。对于两派的明争暗斗,孙贲也是有意偏颇了一些,这就使得那些袁术手下的扬州兵士成了后娘养的,对孙贲怨恨极大。
更主要的是,不管这幅画中的结果,汉军会不会得逞。孙贲也知道,那些扬州的兵士们已然开始胡思乱想了。没有人不知道天子的重诺和慷慨,画上偏偏又没有标明到底会给多少金子,这就更让他们会有一种想试试的冲动。由此,江东子弟这里再虎视眈眈、借题发挥,军心瞬间就不稳起来,甚至两派因此而爆发一场内讧,也不是不可能的。
“将军,我们该怎么办啊?”亲卫已然有些慌了,看着那些探头探脑的百姓,他总觉得自己看出了很大的不怀好意。
“收缴这些箭支,别让百姓们再看到!”孙贲铁青着脸下达了命令,虽然,他知道这亡羊补牢的做法根本无济于事。但很讽刺的是,他这个大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说罢,孙贲就主动捡起了一张白布,奇怪的是,这张白布不同于其他,上面是有字的。仔细一看,孙贲当下就再也遏制不住心头如山的焦虑惶恐、以及那如潮的无助悲愤,仰天就吐出了一口血来:“天子,您何苦如此咄咄逼人啊!”
那张布上,并没有写什么诛心的话,只有短短一句似乎无关痛痒、令人琢磨不透的话:“孙将军,这种话的形式叫做连环画,手法呢,就叫做漫画。全是朕的原创,你喜不喜欢?”
话不重要,重要的,这句话是谁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