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说冀州兵们走了?”睁开惺忪颓废的眼,袁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猛然起身就如一头狼般盯向了张勋。随后确认这个消息属实之后,袁术直接从席位上站了起来,忍不住搓着双手庆贺道:“我就是知道,我就是知道会这样!那个小娘养的杂种,什么时候会跟汉室穿一条裤子了!”
冀州兵撤去的消息,不可能不被袁术军知晓的。就算刘协多设营帐、令兵士轮番巡梭蒙蔽袁术军,也只能瞒得了两天而已。高高望楼上,哨兵一伸眼甚至都能看到刘协在中军帐外的一举一动,更别提冀州兵出走这么大的事儿了。
也由此,汉室联军就落得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可以说,冀州兵完全将汉室联军晾在了一旁,抛弃了他们。如今的汉室联军,进无力、退更无门,毕竟,冀州兵出走的时候,袁术军还搞不清汉营的动静,可这会儿汉营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他们非大举进攻不可。
说当夜就同冀州兵们一同撤走?
刘备并不是没有向刘协提过这个建议,但问题是这根本没有可行性。大营兵士连夜拔营,傻子也能看出汉军要做什么。那个时候,袁术大军必然衔尾追杀而来,完全可以将前些时日的情景调转过来。
但即便汉军就这样硬撑下去,也是挨一天混一天的光景。只有不足六千人的兵士,想对付袁术已然汇聚过来的两万大军,实在有点以卵击石的味道。双方的优势一下翻转过来,袁术这边完全占据了主动地位。
“哈哈,真是天助我也!”袁术兴奋地在帐中转了一圈后,眼珠子渐渐就开始红了,他回头转向张勋,开口道:“传我的命令,大军三更造饭,五更出征,本将军要将前些时日丢掉的面子,全都赢回来!”
张勋是个老成持重的将领,也看得出这次算是自军翻盘的良机。但在此之前,他还有一点小顾虑:“将军,前番天子亲自领兵突入我阵,致使我军猝不及防,大溃而归。此番进伐,天子必然不会坐以待毙,若我军遭遇天子,当如何处之?”
刘协这汉室天子的存在,对于袁术来说的确是颗臭狗屎。他气急败坏的时候,的确想不管不顾杀了那个少年,但现在清醒了过来,又胜券在握,才发现这的确是一个很不好处理的问题。
值得一提的是,袁术真不是傻子,他只是一个不会掌控自己情绪的自大狂而已。贵为名门望族的嫡子,他就算再不学无术,对于政治一途耳濡目染也会明白其中的关窍。
这一点,其实就是这么士族名门造反与那些草根贼寇的不同,他们懂得游戏规则,才能乱世风云中玩得得心应手。而农民起义纵然成功,也最多只能马上打天下,却不能下马治天下,不懂得游戏规则,便使得所有起义都只是轰轰烈烈的大破坏。
思来想去,袁术还是想不出一个妥善的答案,只能转头向一旁静默不语的阎象问道:“主薄,此事该当如何?”
这时代,可没有人人平等、彼此尊重一说。更为世人普遍接受的,还是‘君为臣纲’那一套:你既然当了我的小弟,就得把你的智谋、才能全都贡献出来,虽说我阵前踹了你,那也是你活该,谁让你在领导发脾气的时候,说一些让领导不高兴的话来着?
但有趣的是,汉代的君臣洗脑程度,远没有到明清君权专制到顶峰的时候,士大夫还是很讲究傲气和风骨的。对于朝廷的任命辟征,他们都可以公然拒绝,更别提袁术现在已经是一位名不正、言不顺的后将军。
而且,无论时代再怎么变迁,人性终究是不会变的。人的情感喜好,也多是大同小异的。阎象再怎么说,也是一个活生生有感觉的人,对于袁术这等对自己‘呼之则来、挥之即去’的不以为意,也是很有情绪及厌恶的。
由此,阎象低眉顺目,说了一句很万金油的话:“全凭将军做主。”
袁术眉毛一挑,自然听出了阎象这番话中的酸溜溜,但他最瞧不起的,就是腐儒们这等臭毛病。没有你张屠夫,我袁术难道还要吃带毛的猪?真以为你们的大脑,就要比本将军要聪明?
行,既然你跟本将军使性子,本将军就先晾着你,等打赢了这一仗,入了徐州再好好收拾你!
“还是莫要伤了天子,他毕竟还是汉室的正统,若真害了他性命,本将军立成众矢之的。”沉静思考了片刻,袁术终于悠悠开口说出了这番很正确的话。
“那天子故技重施该如何?”张勋感受到了帐中不和谐的气氛,但他不想参与过多,摆着一张公事公办的脸继续说道:“前番兵士不知天子亲临,作战当中未免束手束脚,才被天子领兵杀了一个措手不及。此番将军若有严令下达,兵士们便会更加畏首缩尾……”
不待张勋的话说完,袁术的脸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他并非再认真考虑张勋的担忧,而是其中的一些字眼,忽然让他明白了自己上次为何会输得那般稀里糊涂!
就是因为刘协是天子啊!
这样的身份,兵士们敢不拿他当盘菜,却谁敢真的杀他?!这样一来,刘协可不就如战神附体、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一想到这里,袁术是又欣慰又痛苦。欣慰的是,他终于明白上次战败并不是他的错;可痛苦的是,为何偏偏刘协那个小破孩就是天子?为何,自己却不是?
再一想到上次大败前,刘协在阵前高声呼喝出的那句话,袁术就感觉自己的心被刺疼了一般。他皱眉紧思,绞尽脑汁想思索出这个无解之局的对策。忽然之间,一个胆大的主意就浮现在了他的心头,让他在惊恐之余又忍不住跃跃欲试。
“将军,将军?……”
张勋疑惑的声调将袁术从自己的幻想中惊醒,这让袁术很不耐烦、也很气怒,毕竟,在他这个世界里,他正用另一种身份激励着自己的士卒,驰骋沙场,不可一世,引兵杀得刘协丢盔弃甲、俯首称臣……
“什么事!”袁术脸一横,暴怒向张勋吼道。
张勋面色一愕,又带着几分无辜,但看了一眼仍旧低眉顺目的阎象,他在心底不由就叹了一口气,然后开口说道:“末将在问,对天子究竟要如何处置?”
“不能杀!”袁术语调很烦躁,透露出他对张勋极大的不满:“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杀了他,朕……真的就不好收场了。本将军再怎么说也是汉臣,岂能做那等让天下诸侯一边义愤填膺,一边在心中偷着乐的蠢事?”
“可……”张勋对这种又要全力进攻,又要小心顾虑的矛盾军令,实在有些不知该如何领命。
“你身为大将,难道连一点临阵决断的能力都没有?”袁术不想再同张勋废话了,他要赶快打发走这些蠢货,然后再好好回味一下自己刚才的畅想:“你能杀他,你就不能射他的马,或者将他生擒回来?难道两万大军,还对付不了他那么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还是你想告诉我,你们这些大将都是蠢货?!”
张勋的脸色陡然铁青,这一次,他微微抬头,却看到了一旁阎象向他投来一抹同病相怜的目光。张勋忽然就明白了些什么,机械地抱拳领命道:“诺,末将告退。”
阎象随后也不发一言就此离去,出得帐外后,他看到了一旁仰目嗟叹的张勋。随后也同样抬头看了看那沉闷肃杀的天,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深秋已过,初雪似乎就要下来了……”
“是啊,就是不知道,我们是否还能捱到下一个春天?”张勋似乎听明白了阎象的弦外之音,同样意有所指的回了一句。
大战在即,袁术军营当中弥漫着的,就是这样一种无奈、落寞和让人烦躁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