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刘协看来,张飞即便要找曹豹的茬儿,也不能就将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因为,很实在的一个原因就是:谁看得起你们三兄弟啊……
后世那个开放的时代,自然崇尚你们桃园三结义。可在汉代这个注重家族、声望的时代,你说你们一个杀人犯、一个屠夫,还有一个小贩,真的很让人看不起的。就算当今皇帝给你大哥正了名,你便期望曹豹真看得起你们了?
别开玩笑了,就算刚才那些敬酒的人,敬的也不过刚才那番仪式罢了。你们三人在人家徐州土豪看来,就是来抢权夺利的,骨子里都恨你们恨得不行好不好?
而且,你这么没有轻重,拿涿郡那套土匪流氓的作派来吓唬曹豹,只能让刘备更加难堪。
“住手!翼德,你想做什么?!”果然,就在张飞刚一出手的时候,刘备猛然便呵斥出口。
刘协就静静捏着酒樽,无所谓的看着这一幕。然后,他就等到了刘备又深深一拜,诚恐说道:“陛下,微臣三弟粗野之人,不识礼仪,冒犯了陛下,万望陛下恕罪。”
这种事儿,刘协知道根本闹不起来。毕竟,有他这尊大神在这里镇着。张飞除非真不要命了,才敢对曹豹动手。由此,当刘备提出刘协之后,张飞也飞快地松了手,向刘协拜倒道:“陛下,末将非是对你不敬,只是曹贼这厮,实在无礼!”
“陛下,你可得为臣做主啊,这张飞鲁莽下人,一朝得势,残虐士卒。我丹阳将士在他手下受尽欺凌,臣恳请陛下,令微臣收回那三千丹阳兵士,脱离魔掌。”
曹豹这番话说至少有理有据,当下又呈上那些丹阳兵的请愿书,立时让刘备脸色极为难堪。
不过,曹豹的聪明也只到这里为止了,他还是没有看清刘协扶持刘备的意图,另外就是以下犯上提出这个要求,是根本不合理的。徐州牧有权统管徐州军事,他却想借此来跟刘备作对,那就十分不明智了。
然而,刘协也不会包庇张飞,皱了皱眉向张飞问道:“丹阳兵之事,曹相所奏可属实?”
不待刘备开口,张飞这蠢汉就借着酒劲回道:“自然属实,这些丹阳兵丁,目无法纪,临阵投敌,都是改不了的贱骨头。末将一日不鞭挞他们几次,就难消心头之怒!”
“放肆!”刘协猛然一拍案几,英眉倒竖:“朕治军向来赏罚分明,依律而行,你身为统军司马,却因个人私怨责辱兵士,还敢如此理直气壮!朕看从今天起,你也不必当什么别部司马了,回皇叔身边当一侍卫,当看看皇叔如何宽厚待士再说!”
张飞一下傻了眼,酒也清醒不少,但也因此才在关羽的几番严厉眼神下,没有多说什么。反倒是曹豹,忽然感觉有些委屈:“陛下,这就完了?那些丹阳兵……”
“那些丹阳兵,你想尽数囊于帐下,用意何在啊?”刘协觑了曹豹一眼,高踞上位的眼神中,自然而然就流露出了几分居高临下的警示意味。
曹豹哪能听不出刘协的弦外之音,赶紧惶恐回道:“陛下处置公平,臣心服口服。”毕竟心中有梁子,故意说出‘心服口服’四个字后,曹豹还特意向张飞看了一眼。
张飞登时就想跳起来,却被关羽一把拦住。眼见这岁宴就要成一场闹剧,广陵太守赵昱连忙出来救场,虽然他那小身板在张飞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但他忽然向两人说的话,却不得不让曹豹和张飞安静下来:“二位,二位,今日乃新岁之日,二位纵有分歧,也俱为汉室操忧。莫非定要在天子面前,令这一天不欢而散?不如就给在下一个薄面,二位向陛下敬上一樽酒,揭过这篇可好?”
这句话放在前世就是:唉,大过年的,都不容易,看在我的面子上,喝杯酒,这事儿就算了吧!
这句典型的中国式劝架,非但在前世管用,在这个场合显然也很适用。曹豹和张飞两人再怎么想撕了对方,也不敢在刘协面前太过分。事实上,也就是刘协这位不拘小节的皇帝不在意这些,否则二人如此失仪,早就被赶出了大堂。
于是,就在张飞和曹豹两人还大眼瞪小眼的时候,赵昱赶紧拿起酒樽斟满了三樽酒,一樽先恭恭敬敬地奉给了刘协,另两樽递给了曹豹和张飞。刘协实在懒得搀和这种倒灶事,让他像个街头老大一般没品,也不待这二人有什么表示,便将樽中之酒一饮而尽。
剩下这两位,怎么也不可能不给汉室一号大哥面子,无可奈何下,也仰着脖子喝尽了那樽酒。
“朕有些倦了,今日之宴诸位自便,朕先离席了。”这段小插曲后,刘协看起来似乎也没多少兴致,起身离去。
众人望着刘协离去的背影,皆摇头叹息看了一眼曹豹和张飞,随后也都各自找理由告辞而去。
刘协并未直接回自己的行宫。
喝了一点酒又身在异乡的他,离开宴会后,又拉着赵云在徐州城中乱逛。
酒宴是下午时候举行的,但刘协出来的时候,已然天色昏黑,星辰点点。大街上,时常可见百姓点燃篝火,燃放爆竹的情景。他们的爆竹是真正的竹子,在火中也烧的啪啪作响。大红的灯笼在街道上挂了起来,整个下邳城似乎罩了一层纱衣,竟现出几分宛转的情趣来。
路上,有人认出了刘协,大呼着:“陛下!陛下!谢陛下救我等于水火。”刘协自然含笑挥手。但一转头,就面露伤感地向赵云问道:“子龙,每逢佳节倍思亲,今日难道你就不想家吗?”
赵云当然知道刘协不是想家了,而是想那位身在长安的皇后了,但让他上阵杀敌可以,如冷寿光一样说点让刘协宽心的话,就实在为难他了,只好随意回道:“冠军侯曾有言,匈奴未扫,何以为家?如今汉室尚未一统,陛下又何必儿女情长?”
刘协这下也笑了起来:“你都是从哪学来的这些?无情又怎么可能令汉室一统,正因为思恋小家,才期望汉室这个大家早日不受分离之苦。朕可不想自己手下的将军,一个个都是无情冷血之人,否则,即便汉室一统,又有什么意义呢?”
“陛下真乃仁厚之主,末将受教了。”
“这不是什么场面话,而是朕的确这样想的。”刘协又深深叹了一口气,并不讳言说道:“虽然,在这个过程中,朕必然还会耍一些阴谋诡计,甚至暴露出朕都不愿展露出的一面,但为了汉室一统,也不得不去做了。纵然一个良好的愿望,掩盖不了过程中的卑鄙,但一个完美的结局,却可以。”
赵云的目光眨了眨,似乎感悟到了什么,但随后又露出了不甚了了的表情,只对刘协说道:“陛下,末将感觉得出来,您是一个好皇帝。”
“得子龙这番褒赞,朕心甚慰。”刘协又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两人信步在街上走着,或许是由于心情的原因,明明街上还不算太冷的天气,可两人就在这大年初一,都感觉天气分外的寒冷阴鸷。尤其赵云,随着一步接着一步的迈下,他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凝重。
终于到了一处阴暗的拐角,刘协还一无所知,赵云却突然停下:“陛下,有埋伏!”
一阵凉风落下来,冷飕飕的,让人不由背上起栗。但等了一瞬后,却一点响动都没有,刘协不由摆摆手道:“子龙,你太过杞人忧天了……”
话音未落,前方好似一座寺院檐上有些模糊的灯笼忽然一阵狂摇,接着刘协就感到一阵疾风从眼前掠过,荡起的烟尘迷乱了他的眼睛。但在他闭眼的一瞬,分明看到那股烟尘中,闪烁着一抹幽冷的金属光芒。
“是弩箭!”身后的赵云登时发出一声急促的示警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