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的新年之宴,就在刘写的行宫的大厅举行。
若说糜竺之富,当真举世无双,这座宅院虽然比起未央宫来差很多,但比起下邳府衙来却丝毫不差。宴会大堂足以容纳百人共饮,且还显得十分宽松。这规格不用说也逾制了,但大家都心照不宣,再加上刘协往这宅子一蹲,什么逾制就都没了。
因为春寒料峭的缘故,赴宴的人都裹着一身厚厚的衣装。但大堂四周燃着不少火炉,倒也增了不少暖意。刘备先刘协一步入席,看到赴宴之人,心头又泛起了一丝疑惑。
虽然这次打了君臣同乐的旗号,但天子设宴,一般都只宴请两千石的公卿大员。就算移跸徐州,宴请的也应至少都未千石的官员。可如今堂中之人,虽说仍以千石大员居多,但也有不少徐州各郡无官无职的族老豪阀。这些人,虽然未入仕,但在当地可都是实权派的人物,说一方土皇帝丝毫不为过。
刘备不知刘协葫芦里到底买的什么药,面对满席珍馐也没有一丝胃口。正当他目视陈登、糜竺等人的时候,刘协翩然入席,让整个大堂为之一静。
“今乃新岁之日,臣等恭祝陛下烛照天幽、万寿无疆。”礼乐声响,刘备自偕徐州官员又向刘协行君臣之礼。这点礼数,他纵然以前不知,但当了徐州牧后,总会有人提前告知的。
刘协施施然跪坐在厚厚的毛毯之上,用皇家特有的雍雅笑容,平挥右臂令众人免礼。待百官起身,礼乐奏罢之后,才开口道:“今新岁之日,朕一来顺应天时,与诸位共贺。二来,还有一件喜事向诸位宣布。”
众人狐疑对望,皆不知刘协所言何事。但随即便看到笑面盈盈的刘协身后,走出一行人,为首之人,乃是身着太常朝服的种拂、手捧一张黄绢,面色沉凝。
堂下之人,没有一个认识种拂的,但差不多都认得那身朝服。刘备双目一亮,终于明白了刘协给他准备的惊喜是什么,当即周身竟微微颤动起来,显然不敢相信眼前之事。可抬头看到刘协那一双仍旧笑意盈盈、却向他投来那一束肯定眼神后,刘备忽然感觉自己的心弦被人撩动了起来,情绪忽然炽烈而舒畅起来。
“诸位皆知,玄德乃朕皇叔,然汉遭频乱,散落各自宗室不知几许。今日朕将太常卿于长安请来,一来为皇叔正名,二来便是要查漏补遗,再续宗室族谱。”
刘协淡淡说完这句,随后一挥手,一脸冷漠的种拂便向前当众展开黄绢宣读曰:“孝景皇帝生十四子。第七子乃中山靖王刘胜。胜生陆城亭侯刘贞。贞生沛侯刘昂。昂生漳侯刘禄。禄生沂水侯刘恋。恋生钦阳侯刘英。英生安国侯刘建。建生广陵侯刘哀。哀生胶水侯刘宪。宪生祖邑侯刘舒。舒生祁阳侯刘谊。谊生原泽侯刘必。必生颍川侯刘达。达生丰灵侯刘不疑。不疑生济川侯刘惠。惠生东郡范令刘雄。雄生刘弘。弘不仕。刘备乃刘弘之子也。”
历史上,到了这一刻,刘协是将刘备引入偏殿,还向刘备深深一拜的。但如今形势下,最先拜下的,只能是刘备。他早就红了眼圈,向刘协深深叩首道:“刘备无能,竟深得陛下如此抬爱,觍登皇谱之上……今备在此立誓,即便粉身碎骨,结草衔环,也要报陛下宏恩,如有违背,天神共弑!”
说到激动处,刘备自潸然泪下,泣不成声。刘协也不免亲自下堂,搀起刘备好声宽勉一番。
可这时,在座之人的表情就有意思多了,有惊喜的,有震惊的,有一脸沉思的,也不乏疑虑重重的。但所有的共同点,就是他们再看向起身回席的刘备时,那目光就不再那么不以为然了。
多少年来,刘备一直自诩汉室宗亲,却几乎没混出什么名头。世人对他,讥讽者有之,嘲弄者有之,但更多事不关己的人,都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态度。尤其徐州这些官员豪阀,明知天子已然口认刘备为皇叔,却依旧我行我素。毕竟,手下那一亩三分地,可都是他们的心头肉,断然不会让刘备轻易予取予求的。
可今日今时之后,情况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宴会过后……不,或者只在宴会进行的时候,皇帝请太常卿辨请刘备为皇叔这个消息,必然会以着最快的速度,传至徐州各个角落。那个时候,刘备身上本就有的正当性又披上了一层皇室的外衣。各郡各县的土皇帝,便不能再轻易对刘备虚以委蛇了。
毕竟,他们也要看清形势。刘备得了这个名分后,就相当于得了一柄尚方宝剑,当务之急就是要借着这股东风,寻一些阿猫阿狗开刀来树立自己在徐州的威势。毕竟,这天下还是汉室的天下,他们一亩三分地上的百姓,认得还是大汉,不是他们哪个豪门巨阀!
假如说刘协以前的口头承认,只是一个高富帅对一个女孩说‘我爱你,以后一定会娶你’的性质,那今日太常卿将刘备写入皇谱,就相当于真正举行了婚礼,给了刘备正式的名分。那地位,一下就跟益州刘焉、荆州刘表这些根正苗红的汉室宗亲相差无几了。
刘备这个时候,又怎么可能不感激涕零?
很快,不少豪门巨阀,在宴会开始后,便齐齐来向刘备敬酒,恭祝刘备终于熬出了头儿。喜不自胜的刘备再不胜酒力,也举杯便饮,并一一将敬酒之人熟记在心。毕竟,这些人,大多是他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家伙,也是他酒宴后,要加强笼络的势力。
这个时候,刘备也完全明白了,今日为何刘协将整个徐州的实权人物都请来的用意。但正如花无百日红一样,再融洽的宴会上,也会有不和谐的情况。
下邳相曹豹一直自斟自饮,冷冷看着那些曲意逢迎的小人,始终未向刘备道贺。原本刘备也是不在意的,但问题是他有个脾气暴躁的三弟张飞。
侍立在刘备右侧的张飞,按说不该饮酒,但大喜临门再加上向刘备道贺之人太多,刘备自然要请关羽、张飞二人挡一番或者替饮。这自然也是一门政治小手段,毕竟他如今身价不同了,要是哪个阿猫阿狗敬酒,刘备都一饮而尽,而岂不是便间接地让一些人很没面子?
率先来敬酒之人,一般都是徐州的中等实权派。这些墙头草的酒,刘备是要喝的,要表现出自己宽和的态度;随后一些不管是口服还是心服的大佬前来敬酒,刘备也是要给面子的。但一些中间没啥分量的小势力,这些就要让关羽和张飞代劳了。
可是,当堂中之人都来道贺将罢、张飞也醉意上涌时,却仍不见曹豹有所动作,张飞便按捺不住了:“曹豹,诸人皆来向我大哥敬酒,为何你却偏偏不动?莫非,是看不起我兄弟三人?!”
“我并非不敬皇叔,只对你这等杀猪屠狗之徒看不过眼!”曹豹心情郁闷,也已饮了不少酒,闻听张飞竟敢直呼其名,当即反唇讥讽回去。
曹豹可不是历史上那种武夫,相反他是地地道道的士人。当初陶谦上任时,便被陶谦亲任,资格甚老,又文武兼备,打仗还不少出力。此时为下邳相,堂堂的大汉千石官员,被张飞这等不过刘备手下一六百石的别部司马当众呵斥,又岂能不恼?
更何况,他与张飞之间的仇怨,早已徐州尽知。袁术大举来犯时,曹豹奉命镇守下邳,手下那些当初被陶谦拨给刘备的丹阳精锐随刘备征讨。可下邳一战,丹阳兵士当众叛变,被张飞当时阵斩数十人,事后又枭首几十人示众。
此举早就让曹豹恼火不已,那可都是他的子弟兵啊!但那事张飞占着理,曹豹毫无办法。偏偏张飞还有鞭挞士卒的恶习,不少丹阳兵又祈求能再归曹豹统御,向曹豹状告张飞残虐士卒。由此,曹豹对张飞的印象,可谓恶劣到了极点。
“狗贼,你果然不服我等兄弟!”张飞闻听曹豹讥讽,当即大怒,一跨身就跳到了曹豹案前,伸手如拎童稚般将曹豹拎了起来。
刘协这时见状,微微摇了摇头:张飞啊张飞,你眼下果然只是个乡镇企业家啊,真不过跟镇关西一个级别的匹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