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柄华美至极,刀柄上镶嵌了七颗光彩各异宝石的匕首,垂直落在沙盘模拟图上。刘协看着那还微微颤抖的刀柄,同样微微地点了点头道:“不错,就是这里,凉州北地!”
荀攸凝重看着那被七星宝刀所插在的地方,不由陷入深思。北地郡乃是黄土高原上的名郡,由于粮食和池盐,以及可以放牧的水草资源,这里成为北方游牧民族觊觎的宝地。剽悍的游牧骑兵像飓风一样卷裹着黄沙而来。劫掠之后,又像旋风一样回归到沙漠以北,消失的无影无踪。
秦统一中国后,将长城这座院墙修到了河套北地,修秦渠,引黄河水灌溉,屯垦驻兵。西汉,再修汉延渠、汉伯渠,并移民七十万在此垦荒耕田。其目的不光是增加国有耕地数量,更重要的是,让这人烟稀少的地方繁衍的尽是汉族人。
不过到了如今,汉室式微,北方各异族早已如嗅觉敏锐的豺狼,闻到病虎虚弱的味道,大举进图那块肥美的地方,使得北地郡成为汉族和少数民族杂居的混乱之地。
“陛下,恕微臣愚钝,为何要令马超辗转至北地,这其中莫非还有玄机不成?”荀攸仔细将北地郡的风貌人文想了想,还是不明白刘协为何突然作此决定。
“玄机应该没有,母鸡倒是有一只。”刘协苦笑了一声,神情当中也带着一丝犹疑,递给荀攸一张奏文说道:“这是匈奴单于刘豹近日给朕的一封上表,还是旧事重提,想要汉庭为匈奴主持公道,助他重新夺回匈奴大权。”
汉朝跟匈奴的是非恩怨,都可以归溯到汉代还没有建立的时候。随后一位雄才大略的汉武帝横空出世,扭转了汉朝孙子、匈奴爷爷的格局,从此之后,汉代对匈奴便基本上一直处于主导地位。到汉光武帝匈奴分裂成南北两部的时候,南匈奴已经算是落了架的凤凰不如鸡。
依附汉朝的南匈奴人,被汉朝安置在河套地区。借着汉朝的军力多次大败北匈奴,接纳大量降众,势力大增。但因部族成分复杂,难以驾驭控制,造成内部不隐,时有叛乱,多位南单于被杀。而后汉朝对南匈奴的管理越加严厉,在东汉中期以后一再发生南单于被汉官员拘捕、更换、逼死甚至杀害。
一八七年的时候,正值黄巾起义与董卓专权的过渡时期,汉朝大地动荡不休。为讨伐张纯、鲜卑的叛乱,汉朝向南匈奴调兵,於夫罗作为主帅出兵援汉。但由于多次发兵援助汉朝,匈奴部落开始不满,害怕汉朝继续征调兵源,于是南匈奴发生大规模内讧。杀死了於夫罗的老爹羌渠单于,拥立须卜骨都侯为新单于。
於夫罗听闻消息后,在汉地也自立为单于,率众赴汉申诉苦情。不赶巧的是,那时候汉灵帝病重,汉庭没功夫管这等闲事儿,但又勒令於夫罗不得返回故地。之后,须卜骨都侯也被杀身亡,汉庭又把单于之位悬空,并让南匈奴的老王管理南匈奴。
这样的剧情,怎么看都是汉朝摆了人家於夫罗一道的节奏。于是刘协初步掌握大权后,便开始修复与於夫罗之间的关系,将其收为己用,并允诺助於夫罗复国。可惜,於夫罗后来中箭身亡,其子刘豹继位后,仍旧迟迟没有反攻倒算回匈奴旧地。
而如今大部分的南匈奴部落,已然迁徙到了北地一郡。刘豹所言要夺回匈奴大权,意思就是出兵北地。事情到了此时,刘协无论如何都不会不闻不问的,由此,在焦头烂额的时候,他反而萌生了将两件事儿并作一件的偷懒想法。
“陛下的意思,是让马孟起借刘豹这只母鸡生蛋,补充给养,并令其助汉室抗击韩遂?”荀攸这时候有些明白了,但不管怎么想,都感觉这事儿有些荒谬。
“也可以是刘豹借马超这只母鸡,助他夺回匈奴大权嘛。朕还不信,假若马超逃到北地郡后,韩遂还敢穷追不舍。”刘协敲击着金丝楠木的案几,颇有些无奈地说出这等流氓话语,最后还不忘向贾诩请教:“老狐狸,你觉得这事儿能成不?”
“年轻人嘛,总是喜欢试图将自己表现得很强大。有时候,不见得他真想做成什么事,只要别人以为他很有魄力,其实就足够了。”贾诩的话从来不肯说得直白,拐弯抹角,躲躲闪闪,但偏偏在座的人都听懂了。
刘豹接任单于之位毕竟时日尚浅,根基不稳。他之所以屡屡上书请求攻伐匈奴旧部,其实也不见得就是真心如此,更多的原因,就如贾诩所言,让部落中的人感觉他很有魄力而已。倘若这个时候,天子的心腹爱将西凉锦马超赶赴北地,那对于刘豹而言,可是一次极大的鼓舞。从这一点上来说,刘协这个偷懒的想法,是很有可行性的。
“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北地距离长安不过数日路途,朝廷无论出兵救援抑或决战,都要比西征韩遂要便利太多。这也是朕苦思冥想,才想出的偷懒之策。”刘协摊了摊手,面对眼前这些一等一的谋士,他与贾诩不同,向来都是很实诚的。
“臣知陛下既然出此谋略,必然便有办法令马孟起平安抵达北地。若如此,汉室只需筹备军备物资,西赴扶风,击溃张鲁叛军则可。韩遂看似来势汹汹,实则无根浮萍,倘若张鲁这处战败,韩遂必然偃旗息鼓而归。”
荀攸的谋略总体而言,是没有什么大缺陷的。韩遂这次的确卷土重来,而且声势似乎比起上次更加壮大了一些。但他有着先天性的缺陷,就是抄掠侵袭还行,真正占城拓土,他是没有那深厚底蕴的。
实际上,他自己也清楚,这一次不过就是皆张鲁叛乱的时机,来关中之地刷刷存在感罢了。能够干掉马超,对他来说固然最好;假如干不掉,面对凉州各城重兵把守、固若金汤的状况,他除非疯了,否则绝不会用一群刚招揽过来的乌合之众,跟汉室拼个你死我活的。
但面对这样看似困局完美解决的策略,刘协却还是一点都开心不起来。他清楚知道荀攸是战术大师,虽然应对大的战略也较之一流谋士要强,但终究不是那种统筹兼顾、体大精深的人物。由此,他望向一旁始终沉默的钟繇,开口道:“元常,有什么顾虑,还是说出来吧,憋在心里会很难受的。”
钟繇这时候看起来消瘦了很多,精神也不太好,但听了刘协的调侃后,还是勉强一笑应道:“陛下,臣自然有所顾虑。公达之策虽妙,但忽略了韩遂兵马皆来去如风的骑兵,马孟起也知如此,所以几番辗转,皆奔赴人烟不至的荒凉之地。为的,便是避免韩遂纵马抄掠关中。如今韩遂已知天下归来,必然不会再因马孟起一人而一叶障目……”
“元常之言,便是朕之忧也。”刘协有些痛苦地揉起了太阳穴,钟繇说的不错,他最担心的就是韩遂忽然耍赖皮:早先他还抽不开身的时候,韩遂自然会将所有精力放在马超身上,但如今知道汉室必然回西征,那他会如何应对?
明知打一场不见得能赢,还可能得不偿失,那最好办法,自然就是占些便宜赶紧走。凉州、关西的一些重镇城池,韩遂当然攻不破,但骑兵最有利的一点,就是他们可以绕过这些重要城池,在广袤无垠的汉室大地上,在各大城池之外的所有州县村落,随意烧杀掠夺,毫无顾忌,直至留下一片人间地狱,而他的铁羌盟满载而归!
这种事,韩遂不是没有做过,相反他做得比谁都熟练。在黄巾大乱直至此时,韩遂几乎便一直如此。可现在,身为大汉天子的刘协,毫无疑问决不会允许这样的惨剧再度发生!
那么,究竟如何,才能让韩遂不能如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