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荀攸终于接到张郃战报的时候,他的脸色是复杂中夹着一丝苦笑的。甚至,看完战报上的内容时,他都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何那么心急期待这样一封的战报。
与吕布在扶风郡连战连捷的消息比起来,张郃这位降将表现地就实在有些太挫了。不错,他的确完成了天子交代他的最重要任务,成功汇合并营救出了叟兵中郎将马超。但随后的一系列战役,简直让荀攸都有些不忍目睹。
九月初,一直神鬼无踪的张郃忽然露面,冲入了围困马超的羌胡大军中。但这个让荀攸看来本该打羌胡大军一个措手不及的机会,却让张郃打得除了营救出马超外,竟被羌胡大军反应过来,且一路追杀下去。
九月七日,张郃大军与铁羌盟大军进行了第一次会战,张郃亲自引军挂帅,刚开始打得似乎还顺利。但张郃似乎忽略了铁羌盟大军正在汇聚的事实,被随后赶来增援的铁羌盟援军打得大败亏输。
九月十二日,张郃鼓动士气,偷袭了一次渐渐汇合完毕的铁羌盟大营。可惜,那场夜战被韩遂料中,黑夜中非但没有偷营成功,反而被韩遂将计就计打得连自己的军营都丢了。
九月十七日,张郃败退至石城,开始坚壁清野与羌胡大军打持久战。却不料韩遂早在石城当中安排了细作,于铁羌盟攻城时被细作从内打开城门,石城失守。
九月二十一日,张郃再度退守安定,铁羌盟大军长驱直入,两军开始进入又一轮的攻防战当中。不过,接连的败绩,使得汉室援军士气大跌,面对城外七八万的羌胡大军,张郃似乎已无还手之力……
整个战报看起来,简直就是吕布破张卫的翻版。唯一不同的,就是这次失败者换成了张郃,被韩遂妙计屡屡得手,打得那叫一个屁滚尿流。
不过,荀攸毕竟是荀攸。他很快就排除了这些客观的事实,将张郃出长安后的一系列行动,根据战报的描述在沙盘图上模拟了一番。而当那红色丝线代表的行军路线被在石城那里重叠后,荀攸那如飞刀入额的眉锋便不由高高地挑了起来。
“贾先生,这张儁乂的举动实在有些反常。”荀攸仔细凝视着沙盘上的地图,忍不住开口说道:“自出长安之后,张儁乂表现沉着机警,汉室援军几乎很好地完成了牵制羌胡大军的举动。甚至,在不暴露行踪的情况下奔赴至石城后,他完全可以选择绕后对羌胡大军发起一次不错的反击。可偏偏在石城这里,他随后的举动便大为失常,其拙劣与之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将军,石城那里,也是马将军受困之地。张将军此番所为,恐怕也是受了陛下临行前军令所限,才不得不放弃全盘反击的策略,转而营救马将军……”李严这些时日看起来有些清闲,但清闲对于他这种很有上进心的人来说,无疑是种折磨。由此,此番他便出现在了这里,并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但李严再上进,也不敢直撄荀攸和贾诩这两位汉室绝对重量级人士的光芒,他刚才所有的表情和语气,都表示他这个后辈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而已。随后,他就恭敬地退在一旁,用求教的眼神望向了坐在一旁好像都快要睡着的贾诩。
贾诩自有他狡黠的智慧和独到的眼光,但他仍旧毫无意外地说出了含含糊糊的话:“张儁乂不过困顿了半年有余,又非如老夫一般耳聋眼瞎。聪明人一般都会聪明到家的,中间猛然变得很糊涂,只可能是我们没有看到他的聪明之处罢了。”
李严眉头紧蹙起来,荀攸这时却微微颌首。他们两人都看得出,张郃必然不是那种临阵错乱之人,否则也不会让陛下亲自圣驾拜访——假如这个推论正确的话,那就证明贾诩说的没错,他们的确忽略了什么。
荀攸此番不由又拿起那封奏报,上面清楚记载了张郃连续失利的所有经过。他仔细研究了一下,忽然就从中看出了什么,展颜一笑道:“这个张儁乂,果然好手段,竟然差点连我都骗过了。”
李严闻言似乎有些不甘,他请示一下接过了那封奏报,几乎一个字都不放过又重读了一遍。可通篇看完,他还是没有看出玄机在何处:“两位将军,恕末将愚钝,这封战报明明说张将军一路溃败,为何二位却好似浑然不在意?”
一旁早就憋得不耐烦的司马懿,忍不住开口道:“陛下早就说过,凡事要透过表象看本质。你看这封奏报,虽然一切看似合乎逻辑,但通篇下来,你难道就没有发现,这战报当中始终缺点什么?”毕竟还是少年,司马懿说完这句后,又卖乖一般提醒道:“或者说,始终缺了一个人?”
李严这才正视起这封奏报,这次刻意留心了一下,他发现所有战役当中,确实少了一个人。
马超在两月内奔波突围、身负重伤不能上场还好解释,可战报上张郃、文聘、韩浩三人都曾出现,却始终没有出现过张绣的名字。更不要说,李严这时也已然想起,张绣麾下的西凉铁骑,更应该是对付羌胡骑兵的首选兵种。
铁羌盟那里,或许因为张郃出长安后的行踪诡秘,没有发觉这支部队。但李严却是亲身参与那次城门相送的,白衣白袍的张绣那时眼中闪动着又能见到马超的复杂神采,李严可是记忆极深的。
也就是这个时候,荀攸已然从案几上拿出了一根灰线——众人知道,那是代表着伏兵的行军颜色——荀攸在沙盘模拟图上的石城牵出,犹豫了很久,才让灰线越过不短的纵深区,系在了羌胡大军西归必然要经过的萧关位置。
“应该,就是这样了。”荀攸满意地拍了一下手,再度俯瞰整个沙盘模拟图,众人的思维一下清晰了许多。
复杂的红线,一步步以败为进,将韩遂大军的注意力牢牢锁在了他们身上,致使铁羌盟大军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走入北地这个天子最终为他们准备的葬场。而那条看似虚弱的灰线,却一直隐秘向西,准备完成着对铁羌盟大军的战略包围。
可以想象,当张郃败退到北地的时候,他必然会联合着刘豹的匈奴大军,在北地那里为铁羌盟奉上一份厚礼。当铁羌盟被突如其来的打击打得溃败而逃后,他们才会愕然发现,西归之路早就被一支精锐的西凉铁骑封锁,在那里守株待兔。
“张儁乂此番所谋,竟是要全歼韩遂这支叛军!”醒悟过来的李严,不由被张郃的精妙和大胆所折服。可同时,身为智将的傲气被激发出来,他同时也看出了这条胆大包天计策当中的不少缺陷,而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二位将军,张儁乂虽以败为进,但麾下将士可不会知其机要。倘若此番策略实施途中,将士阵前丧胆,那张儁乂便可能假戏成真,彻底一败涂地啊!”
“自然如此。”荀攸刚开始宽慰的温润面容,也被李严的担忧所牵引,苦笑一声:“张儁乂果然看出了陛下的用意,竟然摆下如此偏激的阵仗,就为试验一番陛下的兵制之举,是否能经受得住严酷战场的考验……”
就在荀攸话音未落之时,门外又一名锦衣卫入内,对众人施了一礼后,将一封密信交给荀攸道:“将军,吕将军战报。”
“哦,吕将军莫非又大破了敌军不成?”荀攸还未展卷,脸色便先喜了一分。可看了那上面的内容后,面色便变得十分诡异,未待众人询问,他又将战报传送给贾诩道:“吕将军困顿斜谷关下月余,难有寸功……莫非,张儁乂就此打开了汉室的噩运不成,怎么一下全尽是这等让人头疼的战报?”
贾诩这时也悠悠看完战报,面色却是一种轻微的无奈:“看来,我们这些人静听捷报的日子,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