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谷关营帐中的吕布在接到刘协这封信的时候,正在刻意打扮着自己,他一身绛红色的武官朝服,头带左右双翎的高冠。龙行虎步地走到众将面前,衣袂随风飘舞,愈加显得相貌堂堂、威武不凡。
“诸位,我这件武服如何,是否可让斜谷关败军望而却步?”似乎还嫌刚才的走动没有说服力,吕布到了大帐正中后,还微微转了一个圈,让众人可以更全面地观察到他这身衣服上的所有细节。
两旁武将一个个面若考妣,吕布如今这幅德行,完全就是一位唯恐作不到死的昏将。一旁的张辽,此时都有些想念高顺了。他觉得此刻若是有高顺在,必然会恪尽职守尽斥吕布的昏聩。
当然,此刻帐中也并不会少得了高顺一般的人物。至少,刘辟和周仓两人便面露不屑,他们两人同吕布这些旧部不同,少了常年在吕布帐下的威压,对于吕布如此作为自然是有胆驳斥的。
然而,就在周仓刚迈出一步的时候,一人的声音却已然响起:“将军这身行装,果真英武不凡,再配上将军名动天下的方天画戟,定然能让斜谷关上的宵小不战而退!”
大帐中所有人的目光登时放在了杨阜身上,均露出了看到鬼一样的神色。他们谁都知道,这位杨阜杨羲山可是天子在关西一地最为器重的谋士。他们可以怀疑杨阜的能力,但对于汉室天子的眼光,却是从来不会质疑的。
只不过,今日他为何?……
不待众人解开这团疑问,这时一名神秘的传令已进入帐中,向众人施了一礼后,将手中一封密信交给了吕布。
众人一时静默无声,他们都心知肚明,刚才那名神秘的传令分明是朝廷的锦衣卫。而那封密信,自然是陛下的亲笔。
吕布接过之后,也不需对照密码将其翻译下来。因为刘协的密信向来跟天书一般,看得懂的人自然看得懂,看不懂的即便得知了锦衣卫的密文,也识破不了那封信到底是何意思。
吕布看完那寥寥数笔的信后,一脸灿烂笑容的他立时变得面色凝重起来。他将那封密信投入火盆之后,便目视了一番杨阜,待杨阜微微颌首之后,他又对着众人说道:“诸位,随我再看一眼那斜谷关……”
唉!
这一瞬,几乎帐内所有的武将,都听到了其他人心中的叹息。原以为,陛下一封密信,会让吕布幡然悔悟,却不料吕布仍旧不知悔改,还要穿着这一身花里胡哨的衣服去斜谷关面前显摆。
更主要的是,此时天色已暗,黑灯瞎火的,你就在站在关下,谁又能看得清楚啊!
然而,军令难违,众人只好带着一颗沉重的心,跟随着吕布走出了营帐。
这时的斜谷关上已然一片灯火,但在灯火的照耀下,所有人都清楚看到,那些城头上的守兵,都一副懒洋洋的模样,根本没有来回走动巡梭的卫队。就连角楼当中负责观望汉营的那些兵士,也都裹着一张大氅,抱着一壶美酒优哉游哉地蹲着或躺着。不出意外,过些时候,他们就会进入十分深沉的安眠。
这已然是斜谷关上守兵的常态了,战场上的安眠,多么地可贵。假如可以换位思考一下的话,吕布甚至能感觉到那些守兵睡前,还应该带着一丝微微幸福的极私密的舒适——我还活着,不管别人怎样,我还活着,我仍然能够看到明天的太阳,能活着……多好。
可也真的仅仅就此一晚了!
斜谷关下的吕布没有说任何话,率先回到了帐中。众人再度入帐后,却没有看到吕布的身影。甚至,这一刻,就连杨阜也不知到了那里。
但很快,脚步声重新从营帐后的内宅方向响起,吕布重新出现,但此刻装束大变,看得众将心头不由都是一凛:这时吕布已然脱下了刚才炫目的时装,换上了一副短衣襟小的打扮,头皮披散着,竟然连头盔都没有戴。他右手倒持方天画戟,左手抄着豹纹铁盔,冰寒的杀气不断从他身上放射出来,一时间营帐里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不少。
吕布来到案几后坐下,左手把头盔放置案几之上,右手将方天画戟一顿,地面青石登时碎裂!
众人一时被吕布这样的转变给惊到,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张辽咬了咬牙,上前几步,小心翼翼道:“将军,到底出了何事?您这是……”
“无事,我只想知道,诸位麾下那些将士,可否依令昼伏夜出?”吕布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众人更加摸不着头脑。
这个军令,是吕布十余天前便下达的。对于这个命令,众将士都怨声载道不已。九月里的天气,还在两川夹缝当中,那穿堂风的威力可是不容小瞧的。让将士在大半夜最冷、风最大的时候醒着,这纯粹就是一种自我折磨。
但幸好,他们都是唯吕布之命誓从的军人,纵然吕布这个命令再荒谬,所有将士都不打折扣地执行了下来。
得到这个消息,吕布的脸色顿时转暖,微笑起来:“诸位这一个月来辛苦了,想必这一个月来,你们也都看得出我颠三倒四,上赶着作死吧?”
“属下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陛下这词说的很对,之前那些行为,简直就上赶着去找死。”吕布呵呵一笑,那俊美又带着一丝岁月苍凉的脸庞上,竟然露出了一抹智慧的神采:“可假如不这样,我等又如何能麻痹住斜谷关的守兵,又如何能在这一夜神不知鬼不觉地攻陷斜谷关?”
吕布这话音一落,整个大帐顿时嘈杂起来。这一刻的吕布,才是他们心目中战无不胜的武神。他们都不是庸将,待吕布点破这一层后,谁都明白了,吕布若不是这般作死,斜谷关那些守兵必然不如如此麻痹大意,毫无斗志。倘若之前如他们想象地一般,死打硬攻的话,纵然拼光所有将士,都可能动摇不了这座雄关半分。
可是,似乎最主要的问题还没有解决:纵然现在守兵已麻痹大意,但攻城那么大的阵仗,根本不可能做到迅疾如火的,只要斜谷关的守兵反应过来,他们击溃这一次夜战还是很轻松的。毕竟,敌军的斗志虽然已不在,但他们的人数一点都没有减少。
也是张辽,略微一思忖,便抓住了吕布刚才那句话中的重点:“将军,您是说今夜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攻陷斜谷关?”
“不错!”这时候,杨阜也再度出现了,只不过,这个时候他的身后,多了两名明显樵夫打扮的人。看着众将一时面面相觑的模样,杨阜又开口道:“诸位难道当真以为温侯令我等捉拿这些樵夫、流民,就是为了供我们驱役的吗?自古险关依势而建,却不可能做到毫无破绽。而这些樵夫、流民,就是平时最能绕过险关之人!”
哗的一声,杨阜这番话就如一块巨石投入湖心,顿时激起了莫大的涟漪。一时间,所有人心头的阴霾都挥洒而去:他们都以为吕布又故态萌发,又想着抄掠作威,却不想这一招瞒天过海,非但连斜谷关上的敌军都骗了过去,更是让他们都蒙在了鼓里。
而现在,不用那两名樵夫解释,他们从之前吕布和杨阜那神秘的一对视,就猜测出今夜自军已然找到了绕过斜谷关的奇道。
“将军,请速速下令,我部愿为前锋!”吕布帐下,除却成廉,就属魏越最为好战。此时万事俱备,他又岂能耐得住寂寞?
而当魏越一起头儿,所有武将皆纷纷请缨,为争前锋恨不得先内讧一番。
可吕布却给了这些人当头一盆凉水:“今夜奇袭,你们都只能正面攻城。我要带去的,是周仓和刘辟一部。”
“这可不行!”魏续急了,口不择言道:“将军,这一战来,您始终对这一部照顾有加,我们这些人可都不服!”
刘辟和周仓刚想辩驳,可想想魏续这话没错,他们一时还真不好意思开口。
但吕布却摇了摇头:“这次我可不是照顾他们,而是我们并州狼骑,平原厮杀为一绝。可比起他们两人久居深山、善于攀援的黄巾军来说,这一次的奇袭却非他们不可。”
周仓和刘辟这一刻,忍不住哈哈大笑:“让你们平时讥讽我们胳膊长,这一次,你们的罗圈腿儿可不好使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