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剑下留人!”充盈着暴戾的大殿上,忽然传来一声清越的喝止。
袁术很恼怒地停下手中之剑,循着声音源头望过去,他很想知道到底是谁如此胆大,竟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蔑视自己的权威。袁术已经打定主意,他要先斩了那开口之人,再诛掉张勋,为自己称帝登基扫平障碍。
自古改朝换代,从来都不是和平不流血的,既然自己注定是天命所归之人,那袁术就不介意今日杀鸡儆猴,尽快将大殿上那些不同的声音平息掉。
可当他看到出口之人竟然是自己的宠臣梁敏后,他就有些动摇了。袁术不得不承认,自己收得梁敏,是今生最大的幸运,让他甚至可以如现在一般轻易地将梦想抓在眼前触摸。
不过,这样的恩宠,还不足以成为梁敏蔑视自己权威的理由。袁术转过身,杀气毕露地盯着梁敏,等待着梁敏给他一个解释,假如这个解释不能令袁术满意的话,袁术保证自己的剑绝不会出鞘无血。
但梁敏毕竟是未来的魏国干才梁习,他只用了一句话,非但将自己的险境解除,还免下了张勋的杀身之祸:“主公,上天有好生之德。张勋纵然不识时务,然天意念念在前,封禅祭祀又乃重典,主公又岂能杀生惹得上天不忿?”
张勋怎么都不明白,自己兢兢业业为袁术整顿军伍,鞍马劳顿的这些年,竟莫名其妙的就成了一无是处、罪不容诛。但眼下的情势也容不得他想这些了,因为袁术那愤愤不平的声音已经传入了他的耳中:“将张勋暂且押下,待本将军同诸位文武商议之后,再论罪处置!”
满心不甘、甚至还处在满心惊愕阶段的张勋,就这样被甲士如拖一条狗般拖出了大殿。随着张勋的离去,整个大殿的气氛也似乎渐渐缓和起来,走回胡床的袁术面上已经带上了一丝笑容。毕竟,徐州的大胜让他心情很是雀跃的:“诸位,徐州之事已然如此,诸位认为本将军应当如何?”
说这话的时候,袁术的目光自然是放在梁敏身上的。这个时候,梁敏还察觉,阎象的眼神也正在看着自己。
随即之后,大殿之上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看向了梁敏。梁敏目光微阖,他知道这种注视意味着什么。思忖了片刻后,他才开言道:“主公,刘备此番为主公所败,士兵逃散,几乎已到了穷途末路,正是消灭他的好时机。然徐州北郡还在刘备手中,泰山一郡更有臧霸、陈宫两人坐镇。倘若刘备识破我们意图,联合臧霸等人重整兵马,便很难对付。值此之时,两路大军当乘胜追击,方能达成封禅泰山之举……”
阎象忽然插嘴,打断梁习问道:“徐州一地牵连甚多,汉室、袁绍、曹操皆虎视眈眈。我军如此长驱直入,梁参军难道不怕打草惊蛇,因为取一徐州而让我军成为天下之矢?”
梁敏就好像猜到了阎象要出言责难一般,微微躬身向袁术解释道:“袁绍气量狭小,当初觊觎徐州之时,被汉室天子所阻,他不敢光明正大嫉恨汉室,但选择对刘备袖手旁观还是极有可能的。更何况,袁绍如今与公孙瓒争雄已近明朗,公孙瓒甚至联络黑山贼以求突围,袁绍即便此时想插手徐州,也有心无力。”
“至于曹操,倒是可能会在此时机赶来分上一杯羹。不过,刘备却万万不可能同意曹操入徐的,当初曹操屠杀徐州百姓之事还历历在目,刘备若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请曹操出兵,则徐州上下皆不再听命于刘备。此等自取灭亡之道,刘备虽只是一草莽奸雄,却也断然不会做的。”
“最后剩下汉室,倒是可能会干预徐州一事。然汉室势力远在关中,若想东征徐州,必然要绕道豫州。当初天子偷渡徐州也知要轻装简从,只带了不足三千兵马,还需在徐州靠刘备接济。此番汉室若想劳师远征,必然要动用大量时间筹备辎重。等汉室兵临豫州之时,徐州已尽落我军之手,主薄又有何忧?”
一番鞭辟入里的分析,让阎象都忍不住激掌赞叹。他承认,他的确怀疑过梁敏是其他势力的细作,可倘若说做细作能做到让袁术拿下徐州,阎象都会认为那派遣梁敏来的人脑子被驴踢了。
阎象没有梁敏这样纵观大局的能力,但他至少有着分辨真伪的眼睛,无论从哪方面来看,梁敏这一番分析都是没有错的。这样的结果,让阎象有几分懊恼,也有几分庆幸:或许,梁敏真的是上天赐给袁术的一名良谋,得到徐州膏腴之地,再让袁术缓称帝一段时日……只待汉室与袁绍一较高下的时候,袁术再坐收渔翁之利,届时即便改朝换代又如何?!
可阎象想的美妙,却架不住现实无情的打击。只听梁敏将徐州局势分析完毕之后,袁术却哈哈大笑道:“如今徐州已是我囊中之物,梁参军恐怕刘备重新坐大,此话并非全无道理,但可惜未免太杞人忧天了些。”
阎象就好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棍子,茫然不解地向袁术问道:“主公何出此言,梁参军之言字字珠玑,主公为何?……”
袁术大袖一摆,以一种理所应当的姿态解释道:“本将军兵强马壮,雄霸淮南。刘备与本将军相比,不过豚犬而已。如今大军压境,早将他吓破了肝胆,又有何.勇气再战?况且本将军得知,曹操闻本将军与刘备相攻后,率三万兵马进兵泰山郡费国,威胁琅琊,分明是有并吞徐州北方诸郡之心。眼下刘备新败,曹操定会有所举动。本将军只需待曹操与刘备杀个你死我活之时,再北上坐收渔人之利,岂不美哉?”
“曹操欲出兵徐州?”阎象分明一脸的不敢置信,匆匆问道:“主公,消息可曾属实?”
袁术眉头一皱,不悦地又抽出一封战报,信手扔在了大殿之上——今天本来是个高兴的日子,可除却心爱的梁参军之外,这些蠢人三番两次质疑自己的英明,当真可恶!
这一幕,显然让阎象想起了张勋,同时他也理解了张勋当时的心情。可无奈之下,阎象同样只好忍着屈辱将那封战报捡起来,细细看了一遍后,还是忍不住疑惑道:“曹操同汉室早有盟约在先,此番他这般出兵徐州,莫非就不怕汉室震怒吗?”
“此一时彼一时也!”梁敏上前一步,替袁术解释了这个问题:“就如那个汉室天子所言,天下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此番曹操倘若如火烧林一般侵夺了徐州北郡,那便是最大的利益。更何况袁曹一家,曹操恐怕还认为自己能拖得汉室一时,待袁绍大败公孙瓒后,两家再一齐攻伐汉室。如此天下大乱,他曹操岂不正能趁势崛起?”
说完这句,梁敏还心悦诚服地向袁术施了一礼,谦虚说道:“主公不愧人中龙凤,适才属下还以为曹操不会对徐州动武,想不到主公已然料事如神,属下佩服!”
“哈哈哈,梁参军不必妄自菲薄,你刚才所料是刘备不敢引曹操入徐。可此番却是曹操主动要吞下徐州,仔细说来,梁参军适才一言也并非有错。”
袁术再度志得意满起来,觉得还是与梁敏对谈才赏心悦耳:“曹操去年八月时,故意让麾下一部移至许县,始终对本将军做出咄咄逼人之势,目的就是想让本将军以为他图谋着豫州。此等掩耳盗铃之计,当真笑煞本将军,如今本将军只是出兵徐州便令他阴谋暴露,现在他怕是想后悔都来不及了。”
此言一出,殿下梁敏自然又是一阵称颂,阎象张了张嘴,却忽然想到了刚才张勋的遭遇,不由就将自己迈出去的腿,又悄悄地收了回来。
而这时的袁术,终于可以在这一言堂上尽情享受自己的醺醺然:“等再过几日,徐州、江东和豫州北部都落入本将军的手心,本将军的文德武功都已齐备,届时北进泰山封禅,祭告天下,应天顺民,谁敢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