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阴陈沛相乃天下名士,猛禽尚且爱惜羽翼,陈沛相字汉瑜,又岂肯令白璧微瑕?”
刘协淡淡看着眼前这位一身超凡脱俗气质、简直差点都要羽化登仙的谋士,面对他的质疑,却丝毫不为所动。纵然,这人曾经是曹操最为倚重的左膀右臂——戏志才。
他只是静静坐下来,为这位谋士续了一盏茶后,才淡淡开口道:“戏先生莫要如此说文解字,陈珪字汉瑜,那也是汉为先、瑜为后,为汉室牺牲一点名节又算什么?更何况,这也不是什么损害陈珪名声的事。待水落石出之后,世人非但不会认为陈珪浪得虚名,反而会因此认为陈珪名副其实啊!”
在中国古代,汉人一直很推崇‘玉’这种东西的。认为君子的品德就应该如玉一样,温润微光,白璧无瑕,才是石之美者。由此,汉字里对于玉就有了很多的别称,瑜、瑾、琮、璞等等一大堆都是在表示玉,而用‘玉’来起名字的,更是数不胜数。例如,周瑜周公瑾,人家就是典范,里里外外都在告诉世人人家是块美玉。
陈珪显然也不例外,他的字意思就是说自己是汉室的一块宝玉。所以,戏志才用了美玉不愿蒙尘来质疑刘协,而刘协却抓住了‘汉’字,告诉戏志才你就是块玉,也得汉室承认才行。
“戏先生,如今沽名钓誉的人太多了,朕若再不这样使些手段。恐怕天下恣意,一些口有千言、腹中无一策的家伙就会以为夸夸其谈便是本事儿,倘若长此以往,世人皆学那空泛无用之术,那安邦治国又该用何人呢?”
戏志才沉默了片刻,刘协的这个话题有些大,也扯得有些远。他不知道刘协是否在讥讽自己沽名钓誉,但自己被汉室所救之后,始终闲坐在这宫室之中也确为实情。由此,戏志才勉强开口说道:“陛下,如今天下纷扰,在下心之所向与陛下并非一致,陛下又何必强人所难?”
“朕就知道,弄来你们这些俘虏是件头疼的事儿。一个张郃,让朕关了大半年才肯重新披挂,你这样谋士,一旦钻了牛角尖,估计一辈子都会郁郁寡欢。”刘协直言不讳地说出这句话,丝毫不在意戏志才的面色忽然羞愧失落。
但随后也不等戏志才想要说些什么,刘协一摆手便又自顾自说道:“不过,今天朕来此,也不是让你立刻出仕的。只是想让你帮忙参详一番,朕怂恿袁术一事可还有纰漏之处?”
戏志才脸色微缓,将思绪放回刚才谈论陈珪一事上,沉吟片刻后开口道:“陈汉瑜老谋深算之辈,既肯承接陛下密令放梁纲入城,必然已备好了万全之策。袁术如今贼心膨胀,已如一叶障目,此刻即便部下有人识破陛下及陈沛相计谋,恐怕为保自身安全,亦然不敢诤言相谏。如此一来,这其中纵然有种种疑虑,袁术也自会补白出他最想听到的结论。”
“如此说来,陈珪那里是没有任何问题了?”刘协托着下巴,笑得很是奇怪,让一旁的戏志才纵然智如渊海,也猜不出究竟什么原因。
毕竟,戏志才不是穿越人士,怎么都不会知道,历史上陈珪和袁术称帝一事是有一些瓜葛的。只不过,跟现在的形势完全南辕北辙而已。
历史上,袁术称帝时想拉一些名士来充充门面。陈珪乃昔日太尉陈球之后,德高望重,和他儿子陈登以及族兄弟陈瑀、陈琮都颇受当地百姓爱戴,自然成了袁术的猎物。袁术想让陈珪当他那个王朝的太尉,可陈珪鸟都不鸟他。当时陈珪的次子陈应在淮扬一带为官,袁术不死心就绑架了陈应来威胁陈珪,结果陈珪非但仍旧拒不前往,反而修书一封对袁术大肆辱骂一场。
历史上有过这样的事件,刘协才相信陈珪不会跟袁术沆瀣一气。不过,他出这个主意还是有点风险的,因为在这个时空,袁术败退扬州的时候,可是亲手杀死了陈珪的族兄陈瑀,这让刘协担忧袁术不会轻易上当。
不过,现在有了戏志才的判断,刘协对自己的计划又多了一份信心。毕竟,如戏志才所说,如今的袁术真的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了。就跟后世那些玩网络游戏上瘾的少年一样,外面真实的世界、所有的逻辑因果,在袁术看来那才是虚幻的、不真实的。
事实上,也的确如戏志才所料一般,就当张勋问及袁术此事的时候,袁术看了一眼他心爱的参军梁敏之后,自信十足地开口回道:“张将军,此事便需从那些泰山百姓身上说起。你要知道,人一旦上了年纪,就会笃信天命因果之事的。刘备无谋,不知治下发生了这等大事,可陈珪却早就听闻了消息,并且在这些百姓千里赶来的途中,还接济了一下这些人。”
“主公与陈珪有杀兄之仇,陈珪既然知道这些人来寿春是为了请命,他按说当拦截下来交由刘备处置,又怎么可能还会接济这些人?”张勋还是活在真实世界的人,对眼下的形势分析十分清醒客观。
“可张将军不要忘了,陈瑀不过是陈珪的族兄,两家虽是亲族,却非至亲。而我们寿春城里,可是有着一位陈珪的至亲骨肉在,你若为陈珪,又该怎么做呢?”袁术忍不住微微一笑,看向梁敏的目光顿时又柔和了不少:若不是梁敏为他解惑,他也根本想不通陈珪为何会这样做。可道理一旦解释清楚,就变得十分粗浅简单、顺理成章了。
更何况,泰山一事,谁会相信那不是天意呢?陈珪虽人老智庸一些,但年纪老的人,好歹就会知道要潜心研修一下谶纬之学,听天信命才是真。而听闻泰山之事后,他又岂会不悚然动容?
“可即便如此,陈珪身为刘备属下,纵然忌讳主公挟持…嗯,照应他次子一事,也只会秘密帮衬一把,断然不会将整个淮阴之地让渡与我军。”
“张勋!你怎会如此冥顽不灵!”听着张勋一再质疑天意及自己的英明神武,袁术不出意外地烦躁了起来,他将酒樽重重掷在大殿之上,声色俱厉地说道:“雷薄攻破下邳一事,徐州上下皆知,陈珪既然私通我军一次,便有了动摇之心。那时闻听下邳陷落,刘备潜逃,他焉能不知天命在我身上!那个时候他不开城投降,款待我军,难道还要同刘备一起被天命所弃,成为死了都没有任何价值的一把烂骨头吗?!”
“主,主公……末将只是觉得此事疑点重重,不得不慎啊。”张勋跪地请命,心中却已满是悲凉。对于袁术一心幻想称帝一事,他不敢过多明言阻止。但兵事攸关生死存亡,他只希望自己能够成为袁术势力的最后一道屏障,即便不能阻止袁术称帝的野心,也至少想将凶险降低一些。
可惜,显然这个时候,他的质疑是十分不明智的。
袁术猛然一把掣出自己腰间的宝剑,杀气十足地走向跪地的张勋,边走还边叫嚣道:“张勋你在我军中尸位素餐多年,身无寸功。如今本将军听从梁参军之计,两封密信便换来徐州两郡,你妒忌贤臣,屡屡中伤梁参军不说,此番又这般不知羞耻想抹灭本将军神功、置喙天意,本将军留你这等厚颜无耻、嫉贤妒能之人何用?!”
张勋听着袁术那随着脚步传来的一句句诛心之言,瞬间只觉万箭穿心。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在袁术帐下这么多年出生入死,换来的竟是袁术这样一番评价。心灰意懒之下,他竟然连避都不避袁术的剑锋,猛然抬起头,就那么直挺挺地看着袁术手中的利剑,看着袁术是如何砍掉自己头颅的!
可就在袁术丝毫不被张勋那一双激愤的眼影响、手中利剑带着一股疯狂气息就要砍向张勋脑袋的时候,忽然一人开口断喝出声道:“主公,剑下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