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虎符陈元龙可从梁纲身上获取,可那诏书——也就是让雷薄深信不疑的关键信物,陈登又是从何处得来的?”赵云在这群将领当中一向很内敛的,不过,他一旦开口,问出来的也都是核心所在。
“诏书?”刘协嗤然一笑,挥手让冷寿光递来一封汉室诏书,展开对着众将说道:“不过一张帛卷、一张长安纸,以及一方印玺而已。”
“帛卷之物,陈家自然可以轻易纺织;至于长安纸,陈家恐怕也是要多少就有多少;剩下的就是袁术的字迹和那一方印玺而已。”刘协野蛮地将诏书上的长安纸撕了下来,笑了一下,对着戏志才说道:“戏先生,你可知陈元龙从何处得到的袁术亲笔字迹?”
戏志才微微一笑:“此事易尔。”
话音刚落,他便看到了冷寿光已然研好了墨,不由对皇帝身边的这位红人多看了一眼:果然是位体察人意,面面俱到的妙人啊。更难得可贵此人还极知进退,比起当初十常侍来,不知要高明了几何,难怪这次出征陛下都忍不住带了此人。
这个念头在脑中只是微微一闪,戏志才便忍不住停顿了片刻:他研究这些,无非是想将刘协和曹操两人对一番深入的对比罢了。其他方面暂且不提,至少刘协在克己复礼方面,跟曹操.比起来可是相差很多的。
身为天子,戏志才认为刘协必不可免地带上了一些骄矫之气,与自小出身阉宦家中、饱尝冷眼又想着奋发向上的曹孟德比起来,刘协在自制方面可以说很是随意的。不过,刘协的随意也从来没有到骄奢荒逸的程度,尤其刘协还不太近女色。与目前已有不少妻妾、还强纳了名士张让小妾的曹操.比起来,只有一位皇后的刘协都可以算作柳下惠了。
自古人无完人,成大事者也从来不是品格毫无瑕疵之人。戏志才之所以很快将这点琐碎的念头抛诸脑后,便是他明白,刘协与曹操的个人品性跟两人能力,其实没有多大关系。
想通这点后,戏志才便心无旁骛,回忆起自己看过袁术上书给刘协的‘五行流转’诏书上的字迹,展开那张长安纸便挥笔写起来。众将一时好奇,纷纷站起来观瞧,只见戏志才下笔虽慢,但那笔体却与他们看到过的袁术字迹一般无二。更难得可贵的是,戏志才早就打好了腹稿,语句通顺入情入理,写的就是让雷薄出城追剿刘备的内容。
不多时,戏志才微微吹干字迹,对着一众目瞪口呆的武将们谦虚笑道:“让诸位见笑了,此雕虫小技而已。陈汉瑜浸淫文笔多年,想仿造这样一封诏书,实在易如反掌。”
徐荣双手捧起那张长安纸,看得眉头紧皱不已,喃喃说了一句:“早先曾闻李儒李文优有此偷梁换柱之能,却不料天下奇人异士何其多也……只是,绢帛好制、字体也可由陈汉瑜代笔,可最后那一方印玺?……”
徐荣说出这点,众将才一时惊醒:不错,袁术已经称帝了,自然私刻了一方玉玺。甚至听说为了证明他的正统,他还诬陷说当年鲁肃归还汉室的玉玺是伪造的。
“玺印这事的确有些难办,不过,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们若千方百计弄上一方玺印,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儿。”刘协其实也不知道陈家父子是怎么伪造那方玺印的,不过,若是让他来仿造,恐怕会比陈登父子弄得更逼真。
最简单的方法,找一巧匠用白萝卜就能雕出来。另外,汉代早就有了‘揭影’技术,只要陈珪将袁术拜他为太尉的诏书上玺印揭下来,弄到伪造的诏书上,虽然玺印模糊一些,但也绝对不会让雷薄看出什么端倪。
众将至此一片恍然大悟之色,可戏志才却疑惑了起来:这些将领们明明发现了袁术诏书的漏洞,为何竟无一人向刘协提及此事?
随后,当戏志才看到众人都一副嗤笑袁术愚蠢、且还带着一种自得的优越神情后,他才幡然醒悟过来:原来,汉室早就有了对付他人伪造诏令的措施。只不过,碍于自己这个身份极为敏感的人在场,这些人没有一个自夸出来而已。
这一刻,戏志才不由再度将目光从这些威名赫赫的将领身上扫过:虽然这些人当中如赵云、高顺、徐荣等一个个沉稳内敛,智勇兼备。但毕竟还有马超暴戾刚猛,张绣天性凉薄、甚至吕布更是对刘协还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怨气……可偏偏就是这些人,在这等随意闲聊的时候,也都没有一人真正得意忘形,将汉室的一些机密泄露出来。
由此可见,刘协对于这些人的掌控,实际上保持在一种很奇怪、很高明的状态:平时这些将领或对刘协尊敬、或对刘协不敬,但在关键时期,这些人毫无疑问都会没有任何犹豫站在刘协这一边的。
这一点,戏志才坚信曹操也是能做到。甚至,曹操麾下那些将领还要比汉室这些将领多一些更谨慎、更坚贞的忠诚。但也有可能,曹操麾下的那些将领就会因此更谨慎一些,或许还会导致缺少一些敢于向曹操进谏的勇气。
只能说,在统御部下这方面,曹操靠能力,刘协靠魅力。两者仍旧平分秋色,分不出一个高下来。
这个发现让戏志才微微苦笑,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开始这么在意刘协和曹操、汉室和曹氏的不同。而自己在意这些,又到底说明什么。
“陛下,如今我等在豫州捷报频传,豫州各处也都传檄而定,不知此后陛下有何计议?”闲聊完陈家作伪一事后,刚正克毅的高顺上前,抱拳向刘协请示道。
“不是我们,而是汉曹联军。曹操现在只是我们的盟军,想要让曹军俯首帖耳,目前还是不太可能的。”刘协说这话的时候,不经意地便瞟了一眼吕布。
此番出征,主将人选还是由吕布担任了。可这家伙当初袭躲兖州的时候,跟曹操的不少部将都结下了仇。如今想让两军同气连枝,更无异于痴人说梦。之所以刘协这次军议扯了半天的闲篇儿,就是因为他要等曹操过来,两军先商议出一个大概的方略来。
就在此时,帐外有传令上前,对着刘协禀告道:“陛下,兖州牧曹操请求觐见。”
主位上的刘协了然一笑,挥挥手让那传令下去,对着众人笑着说道:“果然说曹操,曹操到。你们也都知道曹操这次来要讨债的,所以,该怎么表现,你们都清楚吧?”
闻听此言,众将脸色一时精彩纷呈。尤其主将吕布更是跃跃欲试,持戟上前傲然回道:“关云长虽勇,却不过将傲气放在了雷薄那等不值一提的鼠辈身上。陛下还用不着对我等用激将法,今日曹孟德若能从我军身上讨些便宜,末将甘愿将‘温侯’爵位降下一级!”
看着属下将军一个个猛然杀气毕露,肃杀气息席卷大帐的风姿,刘协也不由感到一丝胆寒,赶紧挥手道:“放轻松,朕只需要你们装个排场,不用那么认真……”
随着刘协无声的命令,整个汉营瞬间调动了起来。曹操被几名虎贲精锐引领着进入汉营辕门,立刻就感到一股雄壮向上之气。跨骑在爪黄飞电上的曹操眯着眼睛向前看去,便见左右的刀山戟海在朝阳照耀下闪动点点金光,仪仗的士兵肃然分列两旁,为他分开一条可供四马并行的驰道。
他不禁有一种错觉,自己仿佛来到了曾经那个不可一世、横扫匈奴、追亡逐北的盛世汉朝军营。想必当初卫骠骑的军营,才有着这样严整的威势。而更可怕的是,这支军队的首脑还十分聪慧睿智。
身为一个统御者,一个出色的政治家,曹操当然知道这次在豫州战场上的优劣得失。自军的表现虽然看起来可圈可点,可跟有着四百年底蕴的汉室比起来,仍旧有着不小的差距。
自己此番征战,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所以一路上才会兵袭如火,看起来张牙舞爪、纵横捭阖。但实际上,最得利的还是汉室,这头焕发了新生的巨兽在这场战争当中,就如闲庭信步一般,好似只是随意圈点了几下,便将豫州的治所、富庶的陈国囊入了怀中,成为这场战争的实际收益者。
‘接下来的庐江,务必要从汉室的口中夺过来。否则,自己这一次出兵,真的就是在替汉室打工了……’曹操心中暗想着,可忽然微微低头,才发现自己已被一只手拦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