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张勋于寿春城头上巡视的时候,他还不知道,汉末的第一天子刘协也在用望远镜看着他。两人恐怕有一瞬是心有感应的,颇有种‘你在桥上看风景,却不知道看风景的人也在看你’的诗意。
不过,张勋对刘协的思虑还是多一些。而刘协对于张勋却没有太大的感觉,他更在意的,还是张勋一手在寿春前做的布防。
刘协不得不感慨,历史终究是以成败论英雄的。四世三公之后的袁术,还是招揽了一些良将能才。至少,他以前对张勋没什么感觉,毕竟任何三国游戏当中,张勋的四维属性都不高。可在此时,当他看到张勋苦心孤诣建造的城塞后,才对这个历史有了一些客观的认知。
张勋对寿春的布防,完全借助了地势的便利。寿春北方就是淮河,这条出自桐柏山的千里长河,一路上汇集无数支流,穿过崇山峡谷,奔腾东流。在颍口与颍水和淠水交汇,河道骤然展宽,汹涌北折。
自古中原通向东南的官道,都是从汝南顺颍水东来此处渡淮的,这里是要津。从颍口登岸向东不到二十里就可抵达重镇寿春,是这淮南重镇的西大门。所以欲守寿春,则必先守颍口。
此时乃夏季汛期,河水极为充沛,大军渡河艰难之极。况且早在袁术刚到九江站稳脚跟时,张勋就已经着手在距河岸五里处修筑新城。他几年苦心经营,将颍口变成了一座要塞。
城内建有高高的京台和望楼,方圆数里之内河岸的动静一览无余。城中还修有数条秘密地道通向城外的小树林里,一旦敌人兵临城下,守军不用开城就能出其不意地冲杀出去。地窖里还储藏了不少油脂、弓矢和粮食等军需物资,足以供应五千名守军同敌人周旋半年。
这些情报,锦衣卫早就秘密送达了刘协手中。今日现场查探一番之后,刘协才算是对‘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句话有了更深切的了解:毕竟是名门望族之后,袁术虽然可着劲儿地败家,但瘦死的骆驼终究比马大,地主家的存粮还是有豆包儿……
“陛下,张勋不愧沙场宿将,此等布防简直固若金汤。我军若想取胜,恐需尽心谋划一番才可。”徐荣说话还比较客气,他只说汉军需要费些心思,却没有说出难以攻克这个事实。
可悠悠放下望远镜的刘协,却十分疑惑地望向徐荣,反问道:“朕为何要去攻打这城塞?”
徐荣一瞬间脸色就凝滞了,让刘协身边的魏延登时就有了寻到知音的幸福:原来,咱这位陛下并不是光欺负我啊……
不过,徐荣毕竟是为汉室立下汗马功劳的良将,刘协对待徐荣还是存有几分客气的,见徐荣一时难以应答,他便主动解释道:“张勋用几年时间打造出了这座坚城,目的就是想要来犯者铩羽而归。可张勋终究老了,这样的布防看似天衣无缝,但中规中矩之处总显出一股子沉沉的暮气。不说是朕,就算是任何一位锐意新奇的谋士,都可以轻而易举让他的布防成为虚设!”
“末将愚钝,还请陛下指教。”徐荣当即抱拳,向这位比他足足小了三十岁的少年请教。
可这样的情景,没有人感到一丝不和谐,刘协更是理所应当、甚至还十分轻松地继续吊徐荣胃口道:“徐将军,面对寿春如此坚城,难道你就没有想起什么?”
徐荣眉目一皱,立刻想起来了什么,有些艰难地吐口道:“此等坚城,末将自然想到了当初董贼营造的堳坞。”
“对了!就是堳坞。”刘协得意地一弹响指,先宽慰了徐荣一句:“徐将军万不必介怀当初你在董卓麾下之事。”随后摸起自己的脖颈,继续说道:“董老太师当年的堳坞,进可坐拥天下,退可守西北一隅,那设想何等美妙?可结果呢,皇甫将军只需擎着董贼的人头振臂一呼,那座坚城还不是登时烟消云散?”
对于古代攻城战,刘协从来不喜欢用人命去填的方式来攻打下来。那样的方式,在刘协看来太不符合经济规律了,付出的代价远比收益还要大,若非到了不得不为的份儿上,他是绝不愿意用那种愚蠢的方式去攻城的。
他更喜欢的方式,还是跟谈恋爱一样水到渠成的方式。关系到了那个份儿上,该水乳.交融就大大方方点嘛,搞那么多的借口干啥?就如眼前的坚城,给予袁术兵士的只是一个心理上的倚仗,在真正的实力对比上,一座坚城实在算不上什么。
张勋是弄出了一座城塞,可刘协难道就要傻兮兮地去攻?就跟女神试探对象一样,男方要是一味屈从,那只能沦为备胎。再说了,当年世界大战的时候,马奇诺陆军部长还弄了一道防线呢,不是照样屁用没有?——你总得出其不意,绕过出题人的心思,才能修成正果不是?
“可倘若我等不攻,南墙孙策军那里因为孙贲之故,自不可能有所突破。东墙刘备之军面对寿春坚城,亦然一筹莫展。西门曹军更是期望我等困顿坚城之下,不肯出力……”徐荣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此番征伐袁术,发起人是汉室,最大的受益人也是汉室。倘若汉军不戮力为前,剩下那三家恐怕也不会豁出命来替刘协打工。
“无妨,对待这座坚城,朕早有定计。徐将军若是有兴趣,不妨就在此候上一番,看场好戏。”说罢,刘协狡黠地眨了一下眼,伸手指向了颍口的一艘战船。
那艘战船缓缓向寿春前的城塞驶去,徐荣目测船上的兵士最多百人,而且也无攻城器械。更奇怪的是,那艘战船的船头,还插着一杆硕大的白旗,在阳光之下显得异常醒目。
白旗代表战斗中敌对双方派人联络时所用的意思,早在东周时候便已有所流传。可越是如此,徐荣越是迷惑不解:难道陛下要派一员能言善辩之士,靠三寸不烂之舌将寿春城说下来不成?
“当然不可能。”刘协哑然失笑,难以理解徐荣为何会有这等荒谬的想法:“袁术那种混不吝的家伙,怎么可能接受投降?更何况,他又不是傻瓜,已公然称帝。如此行径,就算他想降,朕难道能饶得了他?”
“那……”徐荣欲言又止,他这时已然看清,那船头之人,不是什么能言善辩的谋士,而是当初袁术手下最能征善战的纪灵——想想也是,攻伐淮南一地,鲁肃都被调派了过来,纪灵他这个更知根知底的人物,又岂能被陛下放过?
不过,即便是让纪灵去劝降张勋,徐荣还是觉得没有什么可能。不过,该闭嘴的时候就闭嘴吧,问那么多,岂不是将应有的未知和兴致都破坏殆尽了?
战船悠悠划至城塞之下,大汉屯骑校尉纪灵一身闪亮的盔甲,在阳光底下都晃人眼睛。临近城头的时候,他还正了正头上的兜鍪,显然对自己这一身装束异常在意且自豪。而当城头上的张勋露面时,两方的军士便忽然明白纪灵为何这样了。
堂堂大成王朝的大将军,那一身盔甲跟纪灵这位汉室的校尉起来,简直惨不忍睹。再看两人的气色,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纪灵容光焕发,体格魁伟,精神振奋,不用开口人们便知道他在汉室这方过得多舒心。而张勋这里,因为刚从大牢里出来,面容憔悴,两鬓斑白,就连身形都有一些佝偻。两人年岁相差不过十年,但如此一对比,却好像差了一代人还有余一般。
就是这一面,张勋蓦然忍不住便悲从心来,不由苦涩开口道:“纪将军风采依旧,只是不知来此为何?若是欲作一说客,还请莫开金口……”
可纪灵却摇了摇头,伸手接过兵士递来的一壶美酒,大笑着对张勋说道:“张将军,寿春命运如何,你我皆心知肚明。念在你我曾经同僚一场,可有胆与纪某畅饮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