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点点垂缀在夜幕当中,万籁无声,夜里也没有风。并州今夜的静谧,让人很是沉醉。
不过,沉醉总是那些感性的人才能体会的,晋阳城外黑山营中的左髭丈八,他就不属于这样的行列。对于这样的夜色,他只感到无趣和憋闷,再加上身上的伤势还没有完全痊愈,那种隐隐的作痛和身体的迟滞,让他的心情异常暴躁。
汉室的猛将怎么能那么多!
一想到自己被那个紫脸小将击落城墙的一刀,左髭丈八不由就心惊胆裂。他早就听闻黑山第一猛将于毒对汉室猛将敬慕不已,但于毒敬慕的也只是吕布、徐晃、马超、赵云等名震天下的骁将。
武力在黑山贼众当中仅次于于毒的左髭丈八,曾经对此十分不屑,总想着有朝一日能与这些所谓的天下名将一战,取下他们的脑袋制成酒碗。可想不到,那一次攻城战中,汉室徐荣麾下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将,竟然有着比他还大的力气、还猛的气势以及不怕死的胆气。
左髭丈八一直认为两人交战就是拼命,谁的力气大、动作快,谁就能活下来。可想不到自己真正接触这些拥有着纯熟武艺的人之后,他才发觉原来事实并不是这样。那个名叫魏延小将的那一刀,带着刚猛无俦的气魄让人瞬间胆寒,自己的不怕死,在他势大迅猛、毫无破绽的雷霆一击下,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那一瞬,左髭丈八真庆幸自己害怕了,才不由后退了一步从城墙上跌落了下来,以至于跌在了一堆尸体上,才保住了自己一条命。倘若那个时候他只是后退一步、而不是能够跌落脱离战场的话,左髭丈八知道自己决不会活到今天。
那一次,自己是真的败了,败得从今以后根本不敢与那名小将交锋。
然而,就是因为如此,左髭丈八这些时日才暴躁不已。因为他情感上知道这些,但却怎么都不愿承认。他个子高、力气大、又留着一脸大胡子,好喝烈酒,好骑快马,好美女,在贼众当中就是靠着勇猛敢拼,才拉起了一支队伍。倘若让他的手下知道他怕了什么人,那他以后还怎么在黑山贼众当中立足?
越想到这些,左髭丈八越是烦闷。不知不觉就走出了自己的营帐之外,来到了与步度根营帐相接的地方。
因为有着袁绍使者的牵线搭桥,所以两军这段时日彼此互相看不顺眼,但这营帐却还是接连扎在了起,形成了一个犄角之势。如此一来,至少表面上能让晋阳城中的兵士,感觉他们攻城的力量还是很强大的,也杜绝了晋阳城中的汉军趁夜偷袭。
毕竟,犄角之势的优点,就是一方有难,另一方可以立即支援。汉军兵少,除非有能力同时偷袭两座营盘,否则是不会蠢到趁夜偷袭的。
走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左髭丈八忽然便抽动了一下鼻子,被一阵浓郁的香气吸引住了。他抬头四顾,立刻发现了夜空下的一堆篝火:七八个鲜卑士兵,正炙烤着一只肥羊,这美妙的景象一落入左髭丈八的眼中,登时让他既气恨又垂涎不已。
“妈的,老子身体尚未痊愈,养伤期间也只能吃些粗食淡饭,这些胡种鲜卑,竟然天天吃着羊肉?!”左髭丈八开口便骂了起来,回头对着自己的一个手下吩咐道:“去,向他们要半只羊过来,给我补补身子!”
身为黑山贼一支部队的首领,左髭丈八觉得自己当然是有身份的,不可能亲自上前去要。而且,他觉得,只要自己的手下报上自己的大名,这些鲜卑杂种还不上赶着把东西送过来?
可没想到,事情根本不是左髭丈八想象地那样,自己的手下的确耀武扬威地去了那堆篝火边,看那样子似乎也将自己的意思表达了清楚。虽然那些鲜卑胡人好像听不懂汉语,但吵嚷一阵后,总算是出现了一个懂得汉语的家伙,充当了翻译。
就是这时候,让左髭丈八气怒不已的一幕出现了,只见那些鲜卑戎狄听了那翻译的话后,登时哄堂大笑,各自叫嚷不断。就算左髭丈八听不懂鲜卑话,也能看出那些人是在嘲笑自己的手下。
果然,自己的手下阴沉着一张脸回来了:“首领,他们不给,还说了些很多难听的话。”
“有多难听?”左髭丈八的胡子都立了起来,熟知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征兆。
“他,他们……”这手下支支吾吾,似乎不敢惹怒左髭丈八。可越是这样,左髭丈八便越是生气,一巴掌就抽在了那手下的脸上:“老子让你说!”
手下被抽懵了,脱口而出道:“他们说,羊肉是跟狼一样的勇士才可以享受的。像我们这些胆小无能的汉人,就只配吃草!”
“什么?!狗东西,活腻歪了!”左髭丈八一听这话,登时就犹如一桶火药被扔入一根火柴,炸了起来:“兄弟们,抄家伙,今夜倒让他们看看,谁是吃肉的狼,谁是吃草的羊!”
左髭丈八吼出这话,是有底气的。不说他觉得自己一人就能干趴那七八个胡崽子,就说他今夜,便带了几十人的手下——身为黑山军的首领,出去遛弯儿没有几十个小弟撑排场怎么行?
于是,接下来这几十人,在左髭丈八的带领下,便如狼似虎一般冲入了这堆篝火圈当中。一阵呼喊叫骂外加棍棒下去,那只烤好的全羊就成了左髭丈八的战利品。
这样的动静,其实不算小,但对于向来嘈乱的两军营盘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再加上从冲突开始到结束,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所以并未引起太大的动静。直至左髭丈八洋洋得意返回自己营帐的时候,那些鲜卑勇士还都趴在地上哼唧。
只是,这两伙人都没有看到,就在篝火外一里左右的一个草堆当中。一双明亮的眼睛将这一幕一丝不漏地看在了眼中,他趴在草堆当中,极度能够隐忍。一直等到那些鲜卑勇士都爬了起来,乱糟糟叫嚷一阵,最后赶回营帐的时候。这人确认周围再无动静后,才谨慎地挪动着身体,从草堆当中爬了出来。
脱身之后,他迅速跑入了一座树林当中,那里有一匹健马正在啃食着夜草。骑士解下缰绳,飞身上马迅速朝着无边的黑夜当中跑去,一直过了足有一个时辰,才来到一座山脉之下。转过一个弯后,灯火通明的一座军帐便出现在他的身前。
这座军帐虽然也蓄养着不少战马,但战马都统一安置在不同的马圈当中,各哨岗、值夜兵士也各安其责,显得严谨而有气度。
也就是此时,营盘中的灯火映照出了骑士身上那色彩斑斓的飞鱼袍。而骑士手持一枚符印,轻而易举地通过了这座营盘的明哨暗岗,直接奔入中军辕门之外,才下马接受了中军帐外亲卫的检验,最后进入了中军帐。
“张将军,您需要的机会,出现了!”入帐之后,这名锦衣卫激动地便向张辽禀告,将刚才看到的一幕告知了张辽。
张辽那如剑一般的眉锋,在听着这名锦衣卫的诉说之时,便隐隐开始跳动。当他终于听到事情的全部之后,那整张脸都如出鞘的利剑一般变得睥睨而舒展:“为了一只羊,左髭丈八便殴打了那些鲜卑人?这,这……这简直天赐良机,不取反受其咎啊!”
感叹完这一句,张辽猛然便从帅案之后战了起来,绰起自己放置于一旁的长矛。只是一个微微错身,他整个人的气质就与那长矛融为了一体,锐不可当,似乎要将这静谧的夜幕都要刺穿:“传我军令,今夜,我等要替鲜卑勇士讨回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