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寿带着一众宫女走向宣室殿,尚未近前,便听到里面一阵喧闹之声。宫中乃肃穆之地,向来是禁止如此大声喧哗。可问题是,那声音当中最响亮的,就是伏寿极为熟悉的声线:“买定离手啊……”
与刘协夫妻多年,伏寿自然知道刘协不会在长安城中谣言漫天的时候,还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于宣室殿中喧闹。他必然有了应对之策,才会这般放浪形骸。
对于宫外之事,伏寿向来是不担心的。不仅是她相信刘协的才能,她还相信那些鼎立天下的文武不可能是虚设。
她来此的唯一目的,说起来挺可笑:只是因为伏寿想念刘协了。这五日内,刘协几乎一步都未出过宣室殿,这让平日至少能与刘协有一晤伏寿,感受到了思念。
所以,即便心中已经有所预感,她还是走到了冷寿光面前,以目示意询问了一番。冷寿光转身望了望宣室殿后,只能歉意地向伏寿摇了摇头。但看到皇后一脸哀愁,冷寿光又忍不住说道:“皇后,这家国大事也需一张一弛,陛下在室内已然五日,也该换一番心情。”
伏寿想了想,她知道一旦冷寿光通报,刘协必然会解散群臣,然后令自己进去的。但就是因为有这样的信心,伏寿才莞尔一笑,开口道:“不必了,陛下自有分寸。只望密议结束那日,你能告知一声。”
“微臣谨记在心。”冷寿光微微施礼,静看着伏寿转身离去。
不多时,日头高照,到了送膳的时候,冷寿光引领着一众宫女侍者,鱼贯走入殿中。见宣室殿内仍旧一片谈笑晏然的模样,众文武一双眼睛精光焕发,似乎期待着什么。
冷寿光再抬头,出奇地发现沙盘模拟图之前,已然不是庞统和司马懿在对决,而是换上当今天子和贾诩。并且,他还发现,今日出席密议之人,也不见了臧霸身影。
一丝喜色在冷寿光面上泛起,他经历过许多这样的军议,大概也了解其中的流程:第一日,天子和群臣便是奠定了对付袁绍的阴谋的基调。随后这几日,便会汉室天子和群臣将这一大略细化出来,继而在布局、钱粮、兵力、收益和损耗等任何可行性方面进行推敲。当然,这一过程,天子都有意加入了赌博这一乐趣,让司马懿和庞统一展风采。
进行到最后,自然是收尾定计的时刻。这一刻,天子为确保万无一失,自然会忍不住亲自上场。更何况,臧霸的消失,只能表明他已经衔命出发——也就是说,今日无膳之后,这座宣室殿将不再会喧闹。
此时,天子和贾诩的虚演已经进行到了最激烈的一瞬。司马懿和庞统都被当做了助手,在一旁为天子和贾诩传递兵俑、旗帜,或者直接将一些山川上的旗帜兵俑撤换下来。天下最杰出的一老一少策士都肃目凝重,你来我往地攻杀起来,还不时皱起眉头,苦苦思索,像两个顽童在玩游戏一样。
等到整个沙盘模拟图都被他们刨得不成样子了,天子才如释重负地将手中的旗帜和兵俑全都扔开:“朕看,老狐狸这计可行。”
贾诩似乎也很过劳累,不过,听到这刘协这话后,他也微微颌首。随后又恢复到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双手笼在袖子里:刚才那一轮小孩子游戏般的攻防演练,刘协扮作的是袁绍,用了各种法子,都没占到便宜。
虽然输掉了虚演,但刘协脸上没有见多大的沮丧,反而乐呵呵地又当上了赌场的主家,将案几上那些赌注按照输赢都分发了下去:“不过,按照此计施行,朕好不容易刚笼络下来的曹孟德和刘玄德,恐怕就会对汉室再度心生嫌隙啊。”
“陛下也知,最后汉室必然会以绝对武力一统天下,指望圈养曹孟德和刘玄德这两位豪雄,无异于缘木求鱼。老臣此计虽然令天下局势再度变动,但汉室若能得利,那就算牺牲这些,也是值得的。”贾诩含糊不清地说,全无刚才棋盘上虚演时露出的锋芒。
听到这话,刘协沉默片刻,敛起了笑容,忍不住再度说道:“到底是当年一言乱天下的贾文和啊,你可比朕狠多了。”
贾诩似乎没听到刘协的话,眼皮耷拉下来,昏昏欲睡。
接下来,宣室殿内发生了什么,冷寿光便不得而知了。纵然他是刘协绝对的心腹,但对于这种家国大事,他也只有送膳的这一空隙,才能窥探一眼。只不过,他在离去关门的时候,还是听到虎贲中郎将徐晃念叨了一声:“也不知此时,臧宣高进入了兖州地界没有……”
此时,臧霸臧宣高的确进入了兖州地界。不过,这时候的他,再无沙场大将的装扮,而是一身粗布麻衣坐在驴车上,身后还有一驴车的货物。他一脸疲惫、愁苦,但眼中也闪着一丝对生活的期冀,十足一位为生活奔波的贩夫。
这时的他,正跟一位曹军兵士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按照这路程,大概还有五日,才能到达泰山呐。”
他一口浓重的泰山口音,自不会让这些曹兵怀疑,那曹兵用铁枪戳了几下驴车上的货物,见果然只是一些粮食后,点了点头道:“老哥五日后就能发上一笔财了,比起我们这些大头兵,可是享福多了。”
臧霸一脸认同,点头道:“多亏天子和曹将军平定了这一带,让我们这些走夫贩卒还能捞点买卖。换上往常,别说泰山至长安,就是出了泰山到兖州,也被贼寇抢杀一空了。”
“不过,泰山郡那里还是不太平,那些贼寇虽说被我们赶入了泰山。但大军一时也不能尽数剿灭,兖州这一路上没人敢动老哥的财物,可到了泰山,老哥还是小心些为上。”
臧霸脸色微微变色,装出一副惊异的模样故意问道:“不是说,那伙泰山贼,早已被剿灭了吗?”
“哪能呢,老哥不是军伍之人,不知道这剿匪有多难。那泰山多大的地方,一万的人看似不少,可往山里一钻,连个人影都找不到。”这曹兵说到这里,看到前方关卡那里的伍长抬手示意这伙商队文书没问题,示意他放行,便最后说道:“不过老哥也别太担忧,那人总得也吃喝才能活下去,泰山贼这些时日下山投诚的人不少,兴许老哥到达泰山的时候,我们便已经剿灭那伙贼人了。”
臧霸迎合地笑了起来,拿出一带早就装好的粮食,递给那曹兵道:“多谢小哥的提点,下次再来时,还望小哥多多照应。”
那曹兵自然不会拒绝那袋粮食,乐呵呵地看着这支商队缓缓进入了兖州地界。
只是他不知,就在这关卡五十步的一处望楼里,满宠十分不屑地撇了撇嘴,随手拿出一张纸在上面了写了几行字,然后挥手召来一位靖安曹刺士:“将这纸条送与郭祭酒,我倒想看看,不足五十名的泰山老卒,究竟能做出怎样的大事来。”
这时已然脱离曹兵视线的臧霸,却已经同那商队的领头人行走在了一起,两人交谈了些什么。随后就见臧霸一脸凝重,对着那位商队的老者说道:“看来,我们要尽快速度了,泰山贼那些人,根本不可能是曹洪的对手。”
那老者也一脸担忧,忍不住看了一眼身后的商队,但最后还是谨慎说道:“不行,我们已经被人盯上了。”
臧霸悚然一惊,不由变色道:“难道是刚才入关卡时出了纰漏?”
“不是,”这老者颓然叹了一口气:“文书方面不会有什么问题,只不过,将军手下这些悍卒,军伍上的气息太过明显了。真不知天子为何不让我们锦衣卫伪装,偏偏如此……”
臧霸一愣,忽然便笑了:“既然天子刻意安排,那想必这一路上,应当不会再有何变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