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霸说得不错,这一路上,他们的确再没受到什么阻扰,畅通无比地进入了泰山地界。他隐隐间有所感觉,天子似乎是想刻意让曹操知晓他们入泰山一事。不过,为了做戏做全套,进入泰山地界后,臧霸没有轻举妄动,而是按照计划让手下这些兵卒化整为零,回到了故居。
三日之后,这些人又重新聚合起来,仍旧带着之前的货物,赶赴到了泰山之下。
“臧将军,陛下有言,一路上通行你听我指挥。到了泰山之后,我便该听将军指挥了。”老者这时已不再是老者,一身绸衣外加略微臃肿的身材,怎么看都像是位富商。
此刻,这位佯装成了富商的端木正朔,抬头仰望起了眼前的‘五岳之首’。他看着那交横重叠的山势,堆叠厚重的形体,辅以苍松、巨石和环绕的烟云,形成肃穆与奇秀交织的雄壮景象。不由惊叹大自然造化的同时,亦然感觉到了深深地无力:曹军数万人都难以在泰山当中寻到泰山寇,臧霸难道一来便能挥手让那些人现形吗?
臧霸这时看出了端木正朔眼中的揶揄,他本欲将联络泰山寇的方法说出来,可不知为何忽然想到了宣室殿内那些名谋策士的神机莫测,忍不住淡淡一笑,对着端木正朔说道:“先寻一处住下,入夜时分再来。”
静静地一挥手,臧霸看到了端木正朔眼中的疑惑,忽然间,他就明白了那些谋士为何喜欢说话留一半了:这种让人猜不透的感觉,果然别有一番滋味……
当深沉的夜幕渐渐笼罩泰山时候,巍峨的泰山在星光之下,就彷如一座远古的巨兽,黑夜里给人一种静谧而危险的气息。臧霸等人再度出现泰山脚下,渺小地仿佛不过几只蝼蚁。
“臧将军,此时可将天机泄露了吧?”憋了半天的端木正朔,这一刻有些再也忍不住了。
臧霸则不由哈哈大笑,对着手下那些早就准备了木柴等物的手下吩咐道:“怎么做,你们都知道的。”
五十名泰山悍卒登时三五一群,分散在泰山脚下,将那些木柴堆了起来。一根根火把扔入柴堆之后,登时形成了一副火光的图案。假如端木正朔此时身在泰山之上,必然会看到那副图案就是一副北斗七星的形状。
火光明亮,突兀出现在泰山脚下,自然十分引人注目。端木正朔来回走动了几番,不由便明白了其中的玄机,随即同臧霸坐于篝火之旁,熏烤着一只肥美的野兔道:“看来,泰山贼寇已然成了惊弓之鸟。否则,臧将军也不必用此隐秘的手段,才能令他们相信。”
端木正朔相信,这种方式必然是臧霸和孙观、吴敦、尹礼这等泰山绝对首领才知晓的方式。一来,潜藏在泰山上的兵士看到这等景象,虽不知状况,却也绝对会禀告首领令其知晓;二来,因为这等极为隐秘的方式只有泰山寇高层才知,便能防备那些下山潜逃的兵士,弄虚作假将泰山贼寇给卖了。
臧霸闻言颌首,可脸色却有些担忧,开口说道:“不错,真怕我们入山之后,发现这些贼寇已不过数千,那便一切皆休。”
话音刚落,几名泰山悍卒便挟着一人来到了臧霸面前。臧霸一眼认出了那人便是孙观的亲信,那人同时认出臧霸后,不由惊喜莫名:“真的是臧将军,臧将军回来了!”
臧霸一见这人神色,心头便是一黯。火光之下,这人也实在太寒酸了一些,衣衫褴褛倒是其次,毕竟天气渐暖,泰山虽高,他们也不会上到山顶能冻死人的地方过夜。只是这泰山贼一脸菜色,毫无力气的模样,显然是饥饿了多时。那一双眼睛绿幽幽望着臧霸手中的烤兔,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臧霸再度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带那人到了货车附近:“招呼山上人,将这些搬上去,来时匆忙,只能带这么多了。”说到这里,臧霸又特意敲了敲那些货车,嘱咐道:“将这些货车也一同搬上去。”
这人当即一声口哨,篝火阴影中立刻跑来一堆人,这些人都跟来人差不多,看到臧霸跟看到亲人一样。忍不住流泪诉苦,直言臧霸走后,他们的日子过得实在太苦了……
一路上山无话,当端木正朔终于看到这些泰山寇的时候,他那胖脸满是一阵纠结:幸运的是,乱世是滋生匪寇的温床,这支泰山寇的人数,还保持着大概一万人的规模;可不幸的是,这群人简直一个个都是饿死鬼投胎,端木正朔估计,不用汉室精锐,就是一支三千人的预备军,也能打得这些泰山寇落花流水。
好在,这支泰山寇总算是经历了乱世磨炼的山贼精英,是经历了数不清的战斗和各种各样无情考验淘汰后留下来的,正规的作战他们或许不行,但说到狡猾奸诡以及顽强不屈方面,应当是比刘辟、周仓手下那支黄巾部不差的。
‘嗯,凑合着能用。’这是端木正朔对这支泰山贼寇下的定义,基本符合天子的用意。
接下来,就是吃饭。
臧霸归来带的粮食,虽然不多,但至少能上这些贼寇喝上一口热汤。那些糙米一盛出来,这些泰山贼寇个个就跟恶狼似的就冲了上来,一眨眼每人三碗饭就进去了。吃得那叫一个没有人样,吃得那叫一个风卷残云。端木正朔真怀疑每人再来十碗,他们也能干掉。
这一刻,看着这些泰山贼寇进食,端木正朔真如一位心思纯善的富商一样,忍不住擦了擦眼睛:不是因为可怜这些人,是心疼自己带来的粮食这么快就被糟蹋完了。
幸好,臧霸也知道久饿不能饱食,勒令着让人用鞭子抽着这些饿死鬼停止了进食。随后,他便与孙观、吴敦、尹礼这三人进行了密谈。
孙观、吴敦、尹礼这三人起初对臧霸很热情,但吃完饭后,那眼神儿就有些变了。不过终究人穷志短,吴敦首先经不住臧霸无声沉默的压力,一下子跪倒在了臧霸面前:“臧老大,您回来就好,我不怕您抢我的兵权,手下那三千兵士,只要您能让他们吃饱饭,我就全交给您了!”
“吴敦,你作什么?”孙观一下炸毛了,跳起来对着吴敦吼道:“臧将军岂是那等趁火打劫之人?如今臧将军在汉室当着大官儿,哪能还看得上我们这些残兵败将?”
孙观口是心非的话,任谁都能听出来。一旁的尹礼没有吭声,但手却悄悄摸到了背后,端木正朔嘿嘿一笑,胖大的身子毫无征兆便跃了过去,一把拧住了尹礼的胳膊,让他手中的匕首‘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臧霸这时也突然出手,腰间百炼钢刀只一击,直接让孙观手上扑上来的环首刀断为两截儿,接着又一脚踹翻了孙观。随后,猛然转头对着营外那些听到响动的兵士大吼一声:“还认我这个头领的,就都别进来!”
臧霸一声虎吼,登时让帐外那些人犯了迟疑。再随着与臧霸同来的五十悍卒一时亮刀,那些兵士都好像就明白了什么。一时间,有些人便直接推开想要进去的兵士,佯装一副无事的模样叫道:“都散开,散开,臧老大跟三位首领谈话呢,你们进去瞎掺和个什么?”
一听帐外这等言语,孙观和尹礼登时便绝望了。他们早知道臧霸在这些泰山寇当中的威望,当初臧霸投奔汉室时,就直接带走了三分之二的兵力。剩下这些人跟着他们过了这段苦日子,再吃了臧霸的一顿饱饭,恐怕已经默认臧霸杀死他们了。
可臧霸一声虎吼喝退那些贼寇后,却不再有所动作。只是一脸厌恶,围着被制住的孙观和尹礼来回走动,冷冷地看着这两人。
孙观和尹礼梗着脖子,看样子死不悔改。
臧霸冷笑,终于开口:“半年未见,你们还是这幅狗改不了吃屎的德行。在你们眼中,我臧霸归来,就是看上了你们这一万残兵败将?笑话,老子现在在汉室当中,也是统御一军的中郎将,两万泰山儿郎在并州杀的那些白波贼哭爹喊娘,还用得着再拉你们这一万饭都吃不饱的饿鬼?”
孙观和尹礼两人一脸疑惑,吴敦却忍不住开口:“将军,那你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臧霸余怒未消,气愤说道:“还不是看你们不长进,来给你们送上一场大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