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自古帝王州,为都之始乃从吴起。
现在,这里就是吴地。
傍晚,华灯初上。
各大歌舞坊肆,彩棚勾栏也一应营业开业。
吆喝声络绎不绝,人更是川流不息。
小小的金陵,从这时候起已经颇具今后的帝王之气。
转眼,我到这里已经十天,柔娘说我皮肤不错,少见的白嫩,是个美人坯子,遂收留了我。
柔娘就是之前那个打扮妖娆的女人,据说是这里一家歌舞坊明珠坊的老板。
我是确定自己已经完全失忆了。
自己到底从哪来,究竟为什么到了这里,又要打哪去,自己是完全弄不清。而且,每每要去想,总觉脑袋深处一片空白,就像之前那样,一张张模糊的人脸随之飘过,待我想去看清那些脸时,整个脑袋像是炸裂般的疼痛。
柔娘说的不错,普通平头百姓也不至于穿那一身的绸缎衣裳,若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何苦会弄成那样?看样子,我是之前就遭罪了,才十二三岁的年纪。
不管怎么说,就像柔娘说的,来她这里我可算是来对了,这条街叫长乐街,这个城市就属这条街最热闹。平日里往来达官贵人特别多,如果,我想赚钱,或者,稍稍有点印象,想探听原先家主家消息的,在这里是错不了。
对此,我也不过付之一笑,既然想不起,不如不去想,家人若是在意自己总会找来的,不是吗?
现在,我的主业是学习舞蹈,弹奏,刺绣,女工。
这对我来说,不算太难,除了刺绣女工,我的手太娇嫩,一不小心就见了血珠,但,我对自己有信心,上手只是个时间快慢问题。
我的师傅,也算跟着的教习是一个姓金的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女人,金兰。
她大约二十出头样子,整个坊的姑娘,都喊兰姑姑。
“锦儿,注意你的脚。”
她们正在后院排舞,一排排的红灯笼挂满飞檐之下,把个后院照的红亮红亮的。
金兰板着脸,站在前面拿着教鞭一个个的看过去。
明珠坊共十八个姑娘,一班六名,分早中晚三班排舞,接待客人。
早上,那些有头有脸的重要人物或是出班,上早朝,或是赶去打点生意,若是富二代,更是在睡一会囫囵觉的时刻,自是不可能来这种艺坊。
而晚上不同,各种酒场,宴席开始,怎能没有姑娘歌舞助兴?
因此,晚班是重头戏,不是红牌或者是熟练姑娘是不能进的,当然,所得薪资也最高。
我所在班的,基本都是新入行的小姑娘,故,排在早班,没什么客人的时候。
这个班次,对舞伶所需的技艺要求最低,一般会几个简单普通舞蹈即可。
这样,金兰态度尤其不好,稍微有些越矩的就用那一指粗的教鞭直接鞭笞下去。
那名唤锦儿的女孩是昨天才进来的,据说是因为家中生计难以维持,故被自己的生父卖进来,我和她住一个房间。
我知道,这个时代对于我们这些年轻女孩的残酷在于,我们没有多少正规的能赖以生存之法。年纪尚大或有气力者或可给人做奶娘,姆妈,年轻的,只能卖给人家当丫鬟,或者进艺坊,勾栏。
可是,自孙皓当政以来,头一年还行,自进入甘露元年,因为连年征税,无论穷人富人都一年不如一年,若不是碰上大买家,或是姑娘资质不错,一般来说,买家对丫鬟的出价都不高。
这样,艺坊和勾栏倒成了穷苦人家姑娘出路最多,且得价最高的地方。
艺坊和勾栏的区别又在于,艺坊可以学艺,但是苦累,进入勾栏的结果可想而知。
但,经过这些天的了解,进艺坊的都是穷苦人家的姑娘,体质先天就弱,不知有多少刚进来的姑娘因为教习姑姑的苛责都熬不过出艺的时候。
比如今晚,第一次学艺,锦儿就已经被金兰鞭笞了十几次,满脚的血渍斑斑。
借着灯笼暗红的光晕,我瞧着她目下已经双唇煞白,可是还是硬撑着立在那里,她知道,她是想证明自己,学艺,靠自己养活自己和家人是她自小的梦,如果这次坚持不下去,那么,迎接她的只有两条路:死,或者进勾栏。
“锦儿,不行就歇息片刻,兰姑姑会同意的……”我小声提醒前面的锦儿道。
“不!我不!我……已经比你们差了,再停……就要赶不上进度了,帮主会……”锦儿似乎是竭尽全力的说出这些话,但,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只听‘噗通’一声,她整个人就倒在了地上。
“锦儿,锦儿——”我和一众女孩急喊。
“不许动!”只听金兰斥声道,举着鞭子指着她们,“都给我站在那里,保持姿势!谁要敢给我动一下,动一下一个鞭子!”
听此,众人不再敢动,唯有眼巴巴的看着锦儿倒在地上。
金兰弯下腰,用鞭子端触了触地上的人,厉声道:“锦儿,本姑姑再给你一次机会,马上给我站起来,艺坊不是装死的地方!”
我紧张的看着地上的锦儿。
只见她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已经如雨般滚落,好容易微微睁开双眼,紧抿着牙关的她右手撑着地面,硬是扶着地面摇晃晃的站了起来,重新摆起了姿势,踮起脚尖,弯下腰去。
见她起来,我松了口气。
可是,不一会儿,又见豆大的汗珠再次从她额上落下,整个人也开始摇晃起来,眼看就要倒下,我眼疾手快,刚刚伸出手去准备要扶,便听‘啪啪’的两声!
金兰的斥吼声随即传来:“说了不许动!有谁耳聋了吗!”
锦儿和我双双倒下,捂着自己胳膊上一股子辣辣的疼,青灵刚要开口,便听门口传来一阵沸腾。
“珠姑娘来了,珠姑娘来了……”
金兰抬起眉眼往门口望了望。
我随着众人的注意力转移而去。
但听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在脂粉飘香中传来。
“兰姑姑,又开始教训起小姑娘了?”
看到她的时候,我的眸光也随之一亮。
这是一个怎样的美人啊!
虽光线不佳,但那真真是叫做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才施那一点点粉黛的她,就连今晚的月色都黯然失色。
柔娘说我美,可我觉得,她比我更美。
“你……就是新来的青灵?”
进来的时候,柔娘根据我的衣衫给我起了个名字叫青灵。
青天白云,钟灵毓秀。
是个好名字,我喜欢。
听到有人问我,我忍着火辣辣的疼,做了个揖:“姑娘,求你救救锦儿吧,她虽是新人,但是努力好学,只是昨天刚来,身体本就不好,多给她点时间她一定能学好!”
“啧啧啧,这才多久,就开始奉承起珠姑娘了。”金兰嗤声,“怕是有人有急着抱大树,就怕是抱着了,也是马屁吧~”
这句话不仅粗俗,而且尖酸刻薄,除我和躺着的锦儿外,众姑娘瞧着面前这两人,都赶紧缩着头,恨不得退回院子去。
我虽来这个艺坊几天,但,众所周知,这珠姑娘和兰姑姑可是死对头,都说,因也是身子弱,当年,珠姑娘进明珠坊的时候没少吃过兰姑姑的苦头。
如今,她熬出头了,明里暗里的自然两人合不上拍。
但,因了,二人,一个是这明珠坊的头牌,一个是这里的老牌教习,故,帮主不是谁都能惹的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