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子文也不知道他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
  这一刻,大雪纷飞之际,再迈出一步,他就能走进他们两人的世界。但是,他却不忍心上前去打扰沉浸在悲哀中的两人。柳子文相信,院中的两个人,此时此刻,眼中除了对方,是没有旁人的。
  柳子文袖中的手,不知何时,竟然握成了拳头。此时,他心中竟然是不痛快的,那种不痛快,就如同被抢了食的小猫一样。他想要挠一下,抢他食物的另外一只猫。
  就在柳子文准备出言说些什么的时候,房间中突然想起了瓴嬷嬷的尖叫声:“大小姐!”
  水清颜和赵之兰同时震了一下身子,然后两人同时分开,同时转身,同时朝房间迈开了脚步。
  柳子文看着消失在门内的两人,唇角紧紧的抿紧了。恐怕楚辰也不曾料到她和之兰竟然有了这样的默契吧。
  深吸一口气,柳子文迈开脚步,朝房门走去。短短几十步,他却好像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他应该放手的,微微的抬起手,柳子文摸到了心脏跳动的地方。隔着衣服,皮肉,他能明显的的感觉到那颗跳动的心。他应该放手了。这一刻,他明白,用她心中最向往的生活吸引她,她也不一定会站在他身边。她本就不属于他。
  人心,是最不容易掌控的。赵之兰控制不了他自己的心,水清颜同样控制不了,他自己也是凡夫俗子,楚辰同样。他赢不了楚辰又如何,或许楚辰也赢不了他。柳子文想着,低下头。不知何时,他竟然停在了门槛前。
  隐约中,柳子文听见屋中的有人说:“大小姐有喜了!”
  赵枝艳有喜的事情,并没有冲淡赵府的悲伤之气。
  赵枝艳伤心过度,动了胎气,水清颜趴在赵枝艳的床边,一夜未敢离开赵枝艳的身边。赵枝艳昏睡的极不安稳,她眼角的泪水时而涌出,时而消停,口中隐约有些呓语,水清颜听不清楚。
  将赵枝艳的眼泪擦干,水清颜看着赵枝艳的脸,脸上不喜不悲。
  赵枝艳体质特俗,正常人喝了那么猛的避孕药,停药之后两年都不可能有孕。但是赵枝艳从小和药打交道,身子比常人硬朗健康。她腹中的小生命,竟然在那么猛的避孕药中生存了下来。
  这一刻,她竟不然不知道,这孩子托生在了赵枝艳的肚子中,是幸,还是不幸。
  想着,水清颜长长的叹口气,徐言炘千方百计不让赵枝艳怀孕,奈何,孩子就那样不经意的到来了,她倒要看看他要如何选择。
  然,水清颜没有想到徐言炘下手,是那么的狠辣与果决。
  第二天,正月初一。由于水清颜守了赵枝艳一夜,早上有些疲惫,便歪在榻上歇了一会儿。接着照顾赵枝艳的,是赵枝艳身边的丫头,一个叫做连翘的文静女孩儿。
  赵枝艳醒了以后,见水清颜眼底有些淤青,便没有喊醒水清颜。在水清颜的身上又盖了一层薄毯子,赵枝艳便毫无精神的去了赵夫人的身边。她如今非常的后悔,后悔在她母亲生前,没有多多陪在她母亲的身边。
  赵枝艳没有来得及见到赵夫人最后一面。昨日,她见到赵夫人的遗体时,哭着跪下,开口第一句便是:“母亲,我辞官回家陪你,陪你去江南,去看琼花,去做云片糕给外祖母吃,你醒醒啊!”
  那一刻,赵枝艳便决定,自此离别官场,专心照料家人。
  水清颜睡得不沉,她能感受到赵枝艳给她盖了毯子,然后出了房门。
  连翘贴心的端了早点给赵枝艳。连翘进屋,见赵枝艳已经不见了,便放下了手中的早点,去找赵枝艳。
  岂料水清颜昨日年夜饭吃的不多,昨晚一夜没睡,胃中空虚的厉害,便睁开了眼睛,走到了香喷喷的早点前。早点很平常,小米瘦肉粥,白煮蛋,三个小菜,两个白馒头。
  水清颜素来偏爱粥食,想都没有想,端起了粥,便凑到了嘴边。突然袖中的银月蹿了出来,尾巴一扫,用力的打在了水清颜的手背上,水清颜手背吃痛,手中的粥碗,瞬间掉地,下一秒,粥碗应声碎了。
  银月又像疯了一样,窜到了桌面,将小菜也打翻了。
  水清颜看着银月,看着被打翻的小菜,还有地上还冒着热气的粥,心中微微的发凉。是什么样的药,她竟然没有发现。味道,色泽,没有一丝不正常的地方。
  银月抬着头,吐着信子看着水清颜,眼中人性化的关怀,非常的温暖。
  水清颜将银月收到了袖中,立马打扫了场面,亲自弄了小菜和肉粥放到了原处。然后继续躺在榻上装睡。
  赵枝艳果然被连翘扶了回来。
  “夫人,您现在的身子不是您一个人的,多少也要吃一点,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小公子。”连翘的声音,平淡温和。
  看着赵枝艳吃了早点,连翘才放过赵枝艳:“夫人,奴婢扶你过去吧。”
  赵枝艳看了一眼水清颜,摆摆手:“去备上一份早点,热起来。”然后赵枝艳独身一人,去了赵夫人的屋子。
  连翘看了一眼水清颜,收拾了碗筷,端着托盘迅速的离开。水清颜猛地睁开眼睛,跟在了连翘的身后。
  连翘去了厨房,又准备了一份早点,不过不是按照赵枝艳的吩咐热起来的。水清颜看着连翘端着早点进了徐言炘的房间。
  “公子,夫人已经用下了早点。”
  水清颜屏气凝神的立在门口,听着屋连翘的说话声。
  “好。”徐言炘的声音听不出任何的不妥。
  “大人,您答应奴婢的事情······”连翘的声音越来越小。
  “找账房领银子,永远离开,我会和夫人说,你母亲去世了,是我撤了你的奴籍,放你走的。”徐言炘的声音不温不火。
  “多谢大人。”连翘的声音带了一丝雀跃。
  水清颜听到这里,猛地推开门:“好一个卖主求荣的贱婢!”
  连翘脸色一白,惊恐的看着门口的水清颜。徐言炘愣了一下,然后面色恢复了以往的神色,只是以往的笑意,却不曾浮现在嘴角。
  水清颜走进了房间,看着徐言炘,冷冷的勾起了唇角:“你曾经说过的话,难道忘了?”
  连翘见水清颜进门就冲着徐言炘发难,心中抖擞万分。水家四小姐的名声她是听说过的,就凭水四小姐在赵枝艳和赵之兰心中的地位,连翘相信,她没命了。
  就在连翘准备求饶的时候,徐言炘缓缓的开口:“你下去吧。”
  连翘听到徐言炘温和的声音,只感觉听到了天籁之音,二话不说,连连道谢,连连磕头,出了房门,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去。
  “此等卖主求荣的奴才,不足惜。她走了,我倒放心多了。”水清颜静静的看着徐言炘:“你在粥中,还有小菜中,放的是什么!”
  徐言炘脸上没有笑意,眼神平淡那。踱步到了窗边,徐言炘微微抬头,看向了远处:“无骨花的花汁。”
  水清颜脸色一白:“你想彻底绝了她生孩子的可能性!徐言炘,难道她生的孩子,你就这么容不下!”
  无骨花,是南疆之人,用来给四十岁的女人用的。作用是,绝育!因为南疆有个习俗,女子四十之后生子,视为不详和耻辱。
  水清颜站在徐言炘的身后,看不清徐言炘脸上的表情。
  “容不下。”徐言炘毫不犹豫的开口,话毕,缓缓的转身,平静的看着水清颜,“难道四小姐愿意为了你不爱的男人生孩子!”
  水清颜瞳孔一缩。她不愿意为了她不爱的男人生孩子,徐言炘同样不愿意他不爱的女人为他生孩子,多么相像的选择啊。这么的现实与残忍。
  逆着光,水清颜看不清徐言炘的表情,但是却在徐言炘的眼中,看到一种名为冷漠的东西。那东西,出现在了徐言炘的眼中,异常违和,容不得她看不见。
  水清颜有些不敢相信的摇摇头:“会星湖遇见的青莲书生,众人眼中温润如玉的工部尚书,竟然是一个冷心冷肺的人。为了个人自私的目的,不惜牺牲他人的感情,牺牲一个女人做母亲的权利。即便你的目的达到了,难道你会心安吗!”
  “我说过,我会许她夫人的位置,一生一世。但是孩子一事,没有商量。”徐言炘的语气冷漠异常。他已经知道,既然水清颜发现了,那么赵枝艳一定没有吃下他精心准备的东西。
  当下,徐言炘又道:“除非四小姐有本事,永远将她绑在腰带上带着,否则,这一次徐某人不成功,不代表下一次,徐某人不成功。无骨花的花汁,就算是再来一瓶,对徐某人来说,都是小事。”
  半响,水清颜咬牙切齿的吐出了四个字:“你真卑鄙!”
  徐言炘冷冷一笑,转过身,背对着水清颜:“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徐某人以为,你是这个局中看得最明白的人。四小姐当明白,完美只活在想象中。从徐某人选择这条路开始,徐某人就没有打算,对待任何人,任何事,都要圆满。”
  “如此说来,你是铁了心,要伤害她。”水清颜的语气也变得冷淡起来。
  “她现在感觉很幸福就够了。”徐言炘语气平淡。
  “现在?”水清颜冷笑,“敢问徐大人,什么时候,是‘现在’的截止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