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雨初的心狂跳起来,像是想挣脱那股令人窒息的恐慌的束缚,几欲从她干渴的嗓子眼里蹦出。
  她猛地坐起,四下转头找水,在床头的矮柜上发现了一个装着半杯不知什么液体的玻璃杯。顾不上许多,她端起水杯,一饮而尽,感觉到清凉的、没有一丝异味的液体滑入自己痉挛的胃,她的手抖得那样剧烈,几乎无法抓住光滑的杯壁。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让自己失忆?
  自己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何事尚且不知,现在,那个男人还对自己抱有那样大的敌意,一旦被他知道自己失忆,难以想象自己会遭到什么样的待遇。
  那,逃走?
  她抬起手,观察着自己手腕上被深深扎入血管中的点滴针头。虽然身上还有些疼,四肢无力有些绵软,但意识清醒,徐雨初心想,也许逃出去会是个好的选择。
  她忍着疼,咬紧牙关,一点一点地将点滴针拔出。用病号服下摆捂住出血的手腕,她慢慢地掀开被子下床,光着脚来到门边,侧耳去听门外的动静。外面似乎只有人匆匆走过的声音,她定了定神,慢慢拉开一条门缝,小心地观察。
  那个男人并不在病房前。
  徐雨初心下稍安,关上门再环视了一圈房间里,确定没有眼熟的或者可用的东西。扯过门后挂着的一件不知道挂了多久的外套,草草拍了拍上面的落灰,往肩上一裹,再拉起帽子罩在头上,徐雨初重新打开门,一边警觉地观察着四周一边把门拉开到可以侧身通过。在对面病房突然开门冒头的女人奇怪的眼神注视下,她反手关上门,收拢衣襟,低着头,快速地穿过走廊,不时地用眼角余光去观察出医院的路线。
  直到拐出大楼,蹲在墙角喘息,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汗流浃背。比起自己虚弱的状况,她更在意的是自己本能一般的动作和反应。自己像是接受过相关系统的训练,没有陷入慌乱,没有不知所措,而是在很短的时间内恢复镇定,在脑中做了决定,身体也及时跟上了节奏。
  徐雨初看了看自己细嫩的掌心和指尖,并没有太多老茧或伤痕。那么训练也许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严苛,足以自保,但未必能克敌。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又有几分焦躁。自己身无分文,又失去记忆,该如何是好呢……
  徐雨初难以自控地陷入了迷茫。
  一个女人的号哭声钻进徐雨初的耳朵,打断了她的思索。
  “我的小丰啊……你让妈怎么办哦……你爸和我都老了,你奶奶的身体也不行了,你让这一大家子怎么活啊……”
  小丰?
  她联想起瘦男人口中的“疯子”。难不成,这个女人是他的母亲?
  徐雨初扶着墙角慢慢站起身,接着花坛里疯长的植物的掩护,猫着腰往女人发出号哭的方向走去。很快,她就确定了声音的来源——是从一楼的一间病房里传出来的。她移动着步子一点点靠近,半蹲在窗台下停住,继续听着女人响亮的擤鼻涕的声音和断断续续的呜咽。
  “小丰哦……你就不该去救那个外地女人……不该瞎听你奶奶的鬼话……她们可把你害惨了哦……小丰哦……”
  一个苍老的男人声音不耐烦地打断了她。“够了!人还没死呢,嚎什么嚎!”
  病房里传出了女人厮打男人的声音。“你看看他这个样子!跟死了有什么两样!躺在床上动也不能动的……受了那么多的伤……咱家哪还有钱给他治啊!他要是就这么一直躺下去,谁来照顾他啊!咱们这一大家子可怎么活哦……”
  “谁知道他能这么犯浑!”男人总算摆脱了女人毫无章法的捶打,站到窗台边掏出支烟似乎想抽,又看了看床上气若游丝的儿子,恨恨地把烟直接塞到嘴里嚼了两口。“他这么多年攒下来的老婆本,全给让女人做手术治病了!自己都不晓得留几个钱!这下好了,把自己搭进去,钱也没了,唉!”紧接着又是一连串让徐雨初难以理解、却粗鄙得叫她皱眉的骂人话。
  一个老人的声音给这沉重的气氛添了把闷闷的柴火。
  “你们就别闹啦。小丰能捡回一条命,还不就是因为他救了‘菩萨’么……”
  “妈!你就别添乱啦!”男人苍老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按捺着怒气的粗嘎。他把嘴里的残烟吐出窗外,对还在抹眼泪的女人一扬手:“走!去看看那个女人!她被咱儿子救了,就要让她来赔咱儿子的下半生!”
  徐雨初一听这话,不由得将脑袋往窗台下方又藏了藏。听着门被大力关上,她默默在心里数了一会儿数字,确定那对夫妻已经走远,这才探出头往窗里望了进去。
  只见病床上趴着一个身量很高的男人。他的头上、肩上、上半身都缠着厚厚的纱布,徐雨初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认出那粗壮的手臂,但那上面也缠满了纱布,可以想象,那下面会有多少深深浅浅的伤痕。
  一个老人坐在病床边,闭着眼睛,摩挲着手里光滑的珠串,嘴里喃喃地念叨着什么。
  徐雨初突然觉得有些难过。这个恐怕是家里顶梁柱的男人,不顾家人的反对用所有的钱救治了自己,而他现在比自己还要虚弱,还要无助,只能躺在床上,不知何时才能痊愈。自己受人恩惠,却想着要一走了之,似乎太过忘恩负义了些。
  她的心里有个颓丧的声音在说。
  你还失去了记忆……现在的你,还能去哪里呢……
  徐雨初回转身不去看那床上床边的人,不远处,尽是来来往往的,或是病人,或是家属,或是医生,或是护士……却没有一个人会迎上来,用惊喜的表情迎接她,呼唤她,拥她入怀。
  几分钟前还觉得自己坚强无比的女人仿佛失去了支撑自己的力气,她蹲下身,将自己泪湿的脸埋在了双臂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