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车在村路上左绕右绕,路面不平,颠簸得厉害。张父张母习以为常,脸上没有什么不适的表情,却苦了徐雨初。她高烧刚退,身体还虚弱着,许久不曾进食,加上突然失忆的冲击,本就是靠一口气强撑的她,被这样一路颠簸着,冷汗又悄悄地爬上额头,四肢软得厉害。
徐雨初抬起手臂,用衣服的袖子偷偷抹了把脸,将快要滴落的冷汗抹去。她咬住自己的嘴唇,掐住自己的掌心,让疼痛使自己振奋精神。
不能让他们看出你有多虚弱……不能给他们伤害你的机会……
徐雨初的心里本能地有一个声音反复提醒着她。
腹中似乎有些翻山倒海。徐雨初将逆着涌上喉咙的胃液强自咽下,转头去看车窗外快速闪过的树影,突然发现已近黄昏。海风微微,倦鸟归巢,白色的鸟儿在绚丽的晚霞和憧憧树影间灵巧地穿梭,那么自由,却不乏归处。
鼻子一酸,像是有眼泪要不听话地流出。徐雨初连忙假装被一旁张父抽烟呼出的烟雾迷了眼,擦去了一滴几欲滑落的泪水。
面包车的速度变慢了。越来越慢,最后在一间平房前停下。
众人鱼贯下车。张母跟在徐雨初身后,扣着她的手臂不让她挣脱。一边又紧盯着丈夫和司机的动作,压着嗓子呼喝着:“轻点!”“慢着点!”“你碰着小丰的伤口了!”
徐雨初双脚站在平地上,呼吸了一会儿新鲜空气,感觉好受了许多。被张母带着走进平房里,只见房里灯光昏暗,家具简陋,连窗户都是用旧报纸糊就的。张父摸了半天才打开开关,“啪”的一声,一个半吊在空中的灯泡颤巍巍地应声而亮,张母放开女人的手臂,走到一扇门前打开,被扑面而来的灰尘激出一串咳嗽,她一边捡起地上的废纸皮胡乱地驱散着飞灰,一边将房里的灯打开,示意两个男人把张庆丰安置在房里那张黑乎乎的床上。
“小光,”张父走到瘦小男人身边,把抽剩的半包烟递到他手里,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今天帮了不少忙,小丰的命是你救的,叔心里有数。你先回去,明天有空了再来看小丰。”
张小光推拒了两下才将烟妥帖地收到口袋里,冲房间里忙活开来的张母喊了一声:“姨,那我先走啦!”竟是毫不搭理抖着脚还没能在椅子上坐稳的张家奶奶,径直出门去了。
张母收拾好床上的杂物,拿着一个木盆和一块脏抹布出来,塞到徐雨初的手里。
“拿去,到外面接点水,把这房间里到处擦擦,开窗透点风。”
她嫌恶的眼神在徐雨初白嫩的双手上停留了一瞬,转身又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张父在桌边坐下,又拿出一支烟抽了起来,像是对张母的安排没有任何异议。
徐雨初紧了紧手里的东西,往庭院里走去。她感到来自老人的目光针一般扎在自己背上,但她没有回头,背过手关上门,把张父问候自家母亲的声响也一并关进了门里。
萧辰脱去了自己挺拔的外衣和挺括的西装外套,从镇上的服装店里随意买了一件不起眼的套头衫,又换上一条灰不溜秋的运动裤,将自己的额头稍稍抓落一些,挡住了自己的眼睛,整个人的气质一下子变得不同。
他一边做着这些,一边苦笑。伪装,并不是他所不擅长的,可能是已经习惯于利用自己的威视、也太过情急,竟没早些想到用这样普通的外形进入或许可以更方便行动一些。
踏着昏黄的余晖,萧辰从小渔村的另一侧走进了这个陌生的村落。
渔村里似乎没有太多人烟。和那些离大路近的,借着地利同游客和过路人做些小生意的人家不同,离海近的、甚至靠着小林子的这些人家显得安静而寥落。
脚底踩着的是或潮湿、或半干的泥土,偶尔有一两张破败的渔网搭在石头房子的外墙上,或者在墙角里趴着一只衰老的、似乎在假寐的黄狗。这样的一切,萧辰发现自己竟是第一次如此细致地观察过。
口袋里的手机振了一振。
萧辰拿出手机,屏幕上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暂无发现。”
萧辰长叹了一口气。自己的判断难道错了?张家人难道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狡诈,已经对雨初下手了么?
正要合上屏幕,却见屏幕照亮的地面上,出现了新鲜的轮胎印记。
萧辰蹲下身,用手指捏起一点泥土搓了搓。确实还是湿润的。萧辰打开手电筒,照亮了轮胎前印延伸的方向,只见这两道深深的轮胎印一路延伸着,向着村落深处而去。
萧辰心念电转,沿着轮胎印朝前走。他走得很快,不一会儿转为狂奔,沿着不甚平坦的道路起起伏伏。皓月当空,连月光都毫不吝惜地将光辉投射在他身前,像是要照亮他寻回爱人的路途。
徐雨初绕着平房走了一圈,才在后墙处找到了一个水龙头。拨弄了半晌,细细的水流才羞涩地涌出,徐雨初连忙用手里的脸盆接上。
接了半盆,徐雨初觉得手上酸得端不住了,只好将木盆放在地上。身后突然有个人影闪过,她的脖颈一痛,竟是被一只大手狠狠地往前将头按进了水盆里!
徐雨初一惊,下意识地闭上欲呼救的嘴,匆忙间吸了一口长气,才不至于将水吸入鼻孔中。饶是如此,她的挣扎和男人的力道相比还是相差太多,膝盖已经碰上了脏污的红砖地,下一刻就要被人活活溺死在这木盆里!
耳边突然响起一阵暴喝,死死掐住脖子的手掌离开了,徐雨初无力地歪倒在木盆边,劫后余生的庆幸让她忍不住流出了眼泪。
被泪水模糊的双眼里,徐雨初看到了一个高大的恍如天神一般的男人身影。
他救了我……他是谁……
徐雨初心头一酸,眼泪流得更凶了。
为什么这个男人会让她的心一下子变得柔软……
男人转过了头,她看到了一双焦急的、关怀的、满含爱怜的眸子。她觉得胸腔里那个不堪重负的心脏跳得更快了,好像被泡在陈醋里一般又酸又软,却又不忍移开和那双眼睛对视的眼眸。
下一刻,她就被男人紧紧地拥在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