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雨初的笑容极浅,从那伤痕累累的脸上漾起,带着薄荷糖一般清甜的芬芳。但在沈从简眼中,这抹笑却比针尖还要锋利,比正午阳光还要刺目,仅仅是用眼角余光瞥见,他就从眼到心都火辣辣地痛了起来。
  仿佛自虐一般,他的双眼不闪不避,直直地看着女人的视线被那个高大的身影所吸引,带着不自觉的笑意来回移动。这笑意越真实,就越让他的心如同被放在油锅上煎烤一般痛苦,他的心里有个恶魔般的声响在回荡——
  杀了他!杀了这个男人!这个女人不应该为这种男人绽放笑容!
  他近乎粗鲁地将自己的手套撸下,伸手到怀中摸出了一柄窄窄的利刃。
  文质彬彬的皮质刀套被随意地丢在地下,露出了那柄饱食鲜血的凶器。周围被高大男人的武力骇得一时停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男人们看见了,不约而同地起哄欢呼起来,在他们的印象中,沈从简每次出刀,必有伤亡。
  沈从简的唇角扬起一丝残酷的冷笑,将窄刀在手里转了个刀花,刀尖指向重新戒备起来的男人,往前不轻不重地踏了一步。
  徐雨初不禁屏住呼吸,看着身上气势大变,变得更为冷静而嗜血的男人对上了略略喘气、正在场中央调节着呼吸的张庆丰。
  气氛又变得紧张起来,隐隐有些一触即发的意味。
  “砰!”
  突如其来的枪声让这如钢丝一般紧绷至一线的气氛瞬间凝固。
  众人下意识地向枪声响起的方向看去。
  只见何啸的手中稳稳地托着一支手枪,枪口散出一股刺鼻的火药味,而铁塔般矗立在原处的张庆丰慢慢地低下了头,看着自己胸前清晰可见的圆孔,脸上还是静止的毫无表情的神色。
  徐雨初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本以为已经被打倒在地的何啸竟是一点点地积蓄起了力气,趁张庆丰的注意力转移,就开枪击中了他,而且,正中心脏部位!
  徐雨初拼命地挪动身体,向缓缓向地面倒去的张庆丰靠近,脸上的惶急神色让另外两个男人都忍不住动容。
  高大的男人痛苦地喘息着,却再也强撑不住心脏传来的剧烈疼痛,重重地抽搐着趴在了地上。耳边的声响正在离他远去,他的口中发出一声轻轻的喟叹,黝黑的脸上还有着汗水和脏污,晃动的视野里,他魂牵梦绕的女人一点点靠近着,哀痛的双眸里是晶亮的泪光。眼前开始变得模糊,只有女人的脸还那么清晰可见,一如他从昏黄的海面上第一次见到的那般令他心动。
  啊……不想死……真不想死啊……
  张庆丰转得并不算快的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这样的念头。
  女人的呼吸近了,身上淡淡的香气取代了鼻腔里的铁锈味,张庆丰忍不住合上嘴,让自己的肺叶将这珍贵的香气尽数汲取。
  肩膀上一沉,随即一点点地被女人的泪水浸湿,张庆丰的眼睛已经闭上了一半,但还在努力聚焦着,想把女人的脸看得再清楚一些。
  他的左手手指积蓄起了最后一点力气,把一个小小的东西递到了女人的手里。
  何啸持枪的手放下了。
  看着男人倒下,他的脸上浮现出了冰冷的带着疯狂的快意。可当女人不顾自己被绑缚住的困难,还要拼命挪到男人身边,将自己的脸靠在男人的肩膀上,甚至为他流泪,何啸的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
  他把手枪往地上一摔,感觉到此前被男人毫不留情地打过的手臂传来钻心的疼,狠狠地咬了咬牙,几步上前一脚踩在了男人的另一侧肩膀上。
  “你为他哭?我说过了,我不会伤害你的!这种莽夫,你喜欢他?!嗯?!你是不是喜欢他!”
  见女人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他,那含泪的双眸中投射出来的憎恨的光像尖刀一般扎得他两眼发疼,不得不低吼道:“别这样看我!这个男人他没资格得到你!他该死!”
  何啸的话让徐雨初一时间有些混乱。
  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以为自己喜欢张庆丰?他难道忘记了萧辰的存在了么?
  忘记……
  徐雨初的脑中有一丝光亮闪过。
  看何啸的表情,回想起他刚才的言行,再加上之前其他人叫他“贺少”……
  也许那次之后,失忆的不止是自己,何啸也失去了记忆!
  徐雨初在脑海里快速地将所有的线索串联了起来。
  看来,沈大校就是背后最大的BOSS。最近发生的一切,甚至包括更早之前,君子琛突然陷害萧辰,恐怕这里面也有沈大校的手笔。
  徐雨初垂下眼帘,看着何啸污脏的鞋底在张庆丰无力动弹的身体上踩踏、碾压,藏在男人身躯下的手指的动作又加快了两分。
  “阿啸,够了。”沈从简在何啸背后低低地开口道。
  女人的反应一点都不出乎他的所料。他低估了男人的武力值,却高估了何啸的性子。何啸有多疯狂他早已有所耳闻,却没想到会如此让人出乎意料。
  他不愿承认的是,自己的心中松快了不少。对张庆丰出手的不是自己,他可以坦然地面对女人隐含怒意的泪眸,在这一场三个人都是输家的“战斗”里,他终究还是没有染上鲜血的那一个,也不会成为女人仇恨的目标。
  欣赏够了何啸狰狞的表情,他这才出声阻止,何啸阴鹜的双眼向自己扫视而来,他扬了扬眉,轻声道:“怎么?狼崽子想要开口咬主人了?你忘了,是谁救了你的命?是谁让你自称‘贺少’,被手底下的人吹着捧着,活得这么肆意潇洒?”
  何啸放下脚,转过身,微抬起下巴,冷冷地直视沈从简的双眼。
  “是你们救了我的命。”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双手慢慢握起了拳,像是在做着什么重要的决定。
  很快,他就下定了决心。
  双膝一弯,只听“砰”的一声轻响,何啸直挺挺地跪在了沈从简的面前。
  “你们对我有恩,我也尽我所能为你们卖命,可是我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的过去全都是一片空白。”
  “二少,我从来没问你要过什么。今天,我只问你要一样东西,”他的手指向后指向了趴伏在男人身上的徐雨初:“我只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