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戎像是自虐一般,看着一样样美好的物件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里,而与他的怅然截然相反的,是徐雨初如初夏细雨般温和清润的笑容。
  
  “这些……实在是太美了……”
  
  徐雨初喃喃道。
  
  她小心地碰触着近在咫尺的端庄美丽的瓷瓶,又低下头去轻抚做工堪称精致的雕像,在这些被精心保养得分外美好的物件里,她只觉得目不暇接,有种近乎晕眩的错觉。
  
  “萧辰……”她走向站在一边抱着双臂看着年轻男子们挥汗如雨的萧辰,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道:“这些……都是从哪里来的?”
  
  “你喜欢么?”萧辰不答反问。
  
  徐雨初不假思索地点头,又希冀地等待着男人的答案。
  
  “当然是买来的。”萧辰在女人的唇上啄吻了一口,“只要你喜欢就行。”
  
  “但是这一些……唔……”
  
  甜蜜的亲吻模糊了徐雨初的意识。
  
  一吻结束,徐雨初气喘吁吁地将头靠在男人的胸膛上,意识昏沉着露出娇憨的放空模样,叫男人忍耐不住亲了又亲——物件的来历问题也就不了了之了。
  
  秦勋垂眼望着沈从简的手,原本总是被手套保护着的手暴露在空气中,因为用力捶打而红成一片,又看向男人牙关紧咬着双眸赤红,低声道:“沈先生想见萧先生?”
  
  “对!”
  
  “那我只能说,不可能。”见男人脖子上的青筋爆出,像要嘶吼出声,秦勋往栅栏前凑了一步,堪堪在男人手臂伸出的范围外停下,微微一笑:“萧先生已经不是军部的人,与此事有关的一切细节也已交代清楚,他不会再出现了。如果你想见他,就要等庭审他出庭作证的时候,不过那时候木已成舟,你就算再有话想同他说,只怕也是徒劳的。”
  
  “你和萧辰是一伙的!”沈从简从紧咬的牙关中迸出话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过也是萧辰的一条狗,凭什么在这里跟我装腔作势?我今天一定要见到萧辰,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要让他来见我!”
  
  铁门被拍得轰隆作响,男人的怒意已经濒临顶峰,被完美的皮相完美地遮掩住的暴虐本性终于露出了狰狞的模样,可惜他的样子再可怕,也无法换来秦勋的一丝动容。
  
  “抱歉,无能为力。”秦勋嘴角扬起一抹略带天真的笑意,叫沈从简看在眼里越发怒气上涌,他侧了侧头,突然压低声音道:“我劝沈先生你好好想清楚,现在的你,还有什么资格和萧先生谈条件。”
  
  说完,他后退一步,满意地看着沈从简从盛怒到呆滞,再从呆滞到颓丧,被强烈的怒意支撑着的身体颓然滑下,跌坐在地,眼神空洞得无法照出身前的人影。
  
  “沈先生,好自为之吧。”
  
  自从萧辰正式卸下军职以来,军部如暗藏游鱼的湖水,表面看似平静,内里暗流涌动,外人看到的只有细微的涟漪,以为是微风调皮,却不知是内里的轩然大波耐不住寂寞,只好给旁观者一点无聊之余的慰藉。
  
  沈从戎看着坐在身边,自顾自对着镜子整理着一丝不乱的鬓发的母亲,心情复杂地叹了一口气。
  
  他环视全场。并不算大的秘密审判室座无虚席,在自己身前两排就是只闻其名不曾见其人的军界政要,其他的都是或熟悉或陌生的年轻军官,沈从戎凭着模糊的印象,也不过认出了十之二三。
  
  大门被徐徐推开。沈从戎跟随着众人的视线望去,只见几个面容严峻的男人在审判席上坐下,面容严峻地用视线逡巡着整个会场。眼见着快要和审判长对上眼神,沈从戎一低头,惊险地躲了过去。
  
  一段时间以来,沈从戎接到了许多来自媒体的电话,所有人几乎都为着同一个理由——采访他关于父亲殉国的感受。知道真相的他只能强颜欢笑,极力避开蚂蟥一般不依不饶的记者们和摄像头,丑陋的真相和滑稽的说辞在他的脑中交织混战着,他早已疲于应对。
  
  而此时,他的心头有一种冲动在萌生——要是他走出去,把那些媒体引到这里,将本应该是真相的一切彻底曝光,彻底搅一个天翻地覆……
  
  清脆的木槌落下的声音惊醒了胡思乱想的沈从戎。
  
  庭审开始。
  
  沈从戎任由受惊的母亲将自己的手掌握得死紧,强迫自己集中心神,将视线集中到审判席上。
  
  审判长的声音是冷冷的,毫无感情一般的让人听着头脑昏然。
  
  沈从戎听了半晌,还在机械地消化着审判长念出来的话语,只听铁链声轻响,他的眼神不自觉地瞥去,一下子愣住了神。
  
  他的两个兄长带着重刑犯才能戴上的镣铐,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到了台前。
  
  眼眶略略发热,后背更是被几乎实质化的火热眼神炙烤得令人难过,沈从戎攥着拳,紧紧盯着形容憔悴、已无半分昔日仪态的哥哥们站在那里,接受着例行公事般的诘问。
  
  沈从戎强忍着泪水。两个哥哥的背脊虽然还是挺直的,但在囚服的包裹下显得格外瘦弱而颓丧,他们像被抽掉了代表情绪的神经系统一般,木讷地回应着每一个问题,渐渐引来旁听席上的议论和惊叹,丝毫不受影响般的无动于衷。
  
  沈从戎想闭上眼堵上耳,却只能钉在原地,看着这一切不受阻碍地进行。
  
  随着木槌的又一次落下,审判已经结束。
  
  沈从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重新戴上了镣铐,踽踽而行。
  
  眼看着两人在狱警的带领下已经行到自己的旁听台下,沈从戎一咬牙,扑到栏杆边,轻声唤道:“大哥,二哥。”
  
  两人齐齐抬头。看见沈从戎的一刻,两人死灰般的双眼同时亮了一亮,却又迅速地熄灭了。
  
  沈从简开口道:“小戎……好好活下去。”
  
  沈从业连话都没说,只深深地看了幺弟一眼,拖着步子彻底消失在沈从戎的视野中。
  
  沈从戎知道,他们将彻底地告别自由,在冰凉的牢笼里熬过最后的年岁。这次,就是最后的告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