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身上残留的毒气又在攻心了,不得不赶紧镇定下来,一面运功调息,俟到小腹丹田穴中,有了温暖的感觉,才自睁开眼睛。
同桌的一个老者,敞着小卦,露出两排鸡肋,正自笑眯眯地向他瞧着。
“小伙子准不学好,”老头子用手里的旱烟袋杆子指点着他:“刚才在李瘤子药摊上我就瞧见你了,什么药你不好买,单买那两种药,嘿嘿,那石富蒲、忍冬藤,这都是化毒的药,后来我跟着你,再看你那两步走,年纪轻轻的就拄着根棍,不用说这是往花街柳巷跑多了,染了一身的毒病,真是……我要是你爹,不用这烟袋锅子狠狠敲你几下才怪。”
平白地惹来这一顿骂,公子锦不好解说,也只是苦笑而已。
老头儿更形得意地说:“怎么着,我可说屈了你?听我说——这种病拖不得,得赶快治,路口头上的烂眼张就能治,他还是专治这种病,光吃药有啥用?得把毒包挑开了,上上药,内外兼治才行。”
公子锦被他说得怪不得劲儿,附近几个人听老头这么一说,都不禁向他打量不已,真叫他哭笑两难,干脆把脸一偏,不再向对方多看一眼。
却是又过来一位先生。
一个白胡子、白绸子大褂的老头儿。
嘴里打着南方口音,说了声:“叨光——”便自不客气地在八仙桌侧面打横坐下。
手里的画眉鸟笼子,扬起来挂在前面吊钩上。
天气闷热,茶馆里特别备有悬挂在空中的大横招扇,由一个小伙计来回不停地用绳子拉动,一来一回,倒也呼呼生风。
黑瘦老头见公子锦并不买他的账,心里大为不乐,嘴里犹自叨叨不停。
“这年头儿,人心都让狗给吃了,年轻人不学好,放着正经差事不干,整天游手好闲,弄两个钱不容易呀,好好存起来,干点买卖生意不好吗?哪里花不了,要往窑子里送?嘿嘿!看看,不能了吧?现在弄了一身病,你说冤不冤呀!”
越说越不像话了。
公子锦被他说得不禁火起,由不住把眼睛一瞪,刚想发作,无意间却发现身边那个体面的老头儿正自笑眯眯地向自己望着,像是存心看笑话似的,不由把一口气忍住,只是狠狠地瞪了那瘦老头一眼,继续低头喝茶,打算把这碗茶喝完了就走。
偏偏那黑老头儿,并不理会对方心里感受,仗着一把子年岁,在此新校场口,开有一家板车店面,人称“板车老赵”,生平最爱管些闲事,为人四海,倒也小有义气,如此一来,无形中竟成了这地方的地头之蛇。
眼前举动,一来是瞧着公子锦这个陌生人行踪可疑,再者当他不学好染了风流恶病,一时激了义愤,倚老卖老地,尽自说个不休。
公子锦才不过喝了口茶,板车老赵的旱烟袋儿已经伸了过来——
“我说小子,你还别不服气,给我说说,你是从哪来的?这两天地方上不平静,你住在哪家客栈?嗯?”
旱烟袋往前一伸,几乎戳到了公子锦脸上。这可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白铜的烟袋锅子火落落的眼看着已挨着了公子锦鼻尖,妙在后者的手势一翻,极是轻松自然地已拿住了他的烟袋杆儿,两根手指,不偏不倚,适当其所地正好拿住了烟袋前端,板车老赵神色一变,嗯了一声。
“你小子这是……”
嘴里说着,手下用力向后一拉,想把烟袋夺过来,却不知对方年轻人尽管病体支离,手劲儿却是大有可观,老头儿一拉之下,非但没有把烟袋夺过来,反在对方青年一双手指力捏之下,“咔喳”一声,旱烟袋杆儿前面连同烟锅的一小半,竞为之中分为二,到了对方手里。
这一手看似平常,其实极非寻常,试想那烟袋儿,虽非精钢铁石,乃为太湖斑竹,在老头儿手里,少说也摩弄了四五十来年,其坚韧较之一般金石更有过之,却是对方青年不过轻轻以二指着力一捏,竟然形同朽木腐竹般断为两截。
板车老赵嘴里“啊”了一声,当场就傻了眼。
“你……你……小子,好大的胆——”
心里一急,再加上气,只把手里剩下的半截烟袋杆儿,当成短刀,直向着对方喉咙上猛力扎过去——却是不知怎么一来,又为对方青年两根手指拿住了杆儿,像是刚才一样,“咔”地又断了一截。
耳听着“咔喳”连声,老赵手里的烟袋杆子一路往前,断若飞絮,纷纷下坠,不旋踵间,已全数报销殆尽,桌面上满是寸寸断竹,狼藉十分。
板车老赵便是食古不化,看到这里也明白了,一时只吓得脸色焦黄,张着大嘴,喉咙里“呼噜噜”直似被痰给呛住了,老半天才算转过念来。
“你……我……”老赵抖颤着站了起来,“我知道啦……你小子八成儿就是外头告示上捉拿的那个刺客飞贼,你好……你小子别神气,你给我等着……”
这么一说,左右座上的人亦都为之一惊,大家伙的眼睛俱都向公子锦集中过来。
对于公子锦来说,当然不是好兆头,这几天市面上早已风声鹤唳,对于那个只听传说,事实上却无从揣测的飞贼刺客,众人心里充满了离奇幻想与恐惧,乍然听见这个消息,焉能不为之惊吓莫名?
公子锦万万料想不到对方老头儿会有此一诈,以他眼前病弱之身,对付面前老赵这般角色,自是绰绰有余,若是用以对付官军的围剿,特别是对方若是精于武功之人,那可就相形见拙,必是不敌,一经为官军所捉,后果将不堪设想。
板车老赵气极的一诈,正好击中了他的软处,一时间大为心虚,简直不知何以自处。
老头儿见状更似得着了理,顿时胆力大壮,嘿嘿冷笑着,手指向公子锦道:“你怎么不说话?不用说——这是真的了,好好……这可是我老赵发财的日子到了,你小子别走,给我等着吧——”
一面说,作势就要向外走,去报信儿。
“慢着!”
说话的竟是那个刚来不久,统领兵马征剿去了,须持平定之后,方得回府。你想那征战之事,可是期得日子定的么?遐叔得了这个消息,惊得进退无措,叹口气道:“常言‘鸟来投林,人来投主’,偏是我遐叔恁般命保万里而来,却又投人不着。况一路盘缠已尽,这里又无亲识,只有来的路,没有去的路。天那。兀的不是活活坑杀我也。”
自古道:“吉人自有天相。”遐叔正在帅府门首叹气,傍边忽转过一个道士问道:“君子何叹?”遐叔答道:“我本东都人氏,覆姓独孤,双名遐叔。只因下第家贫、远来投谒故人韦仲翔,希他资助。岂知时命不济,早已出征去了。欲待候他,只恐奏捷无期,又难坐守;欲待回去,争奈盘缠已尽,无可图归。使我进退两难,是以长叹。”那道士说:“我本道家,专以济人为事,敝观去此不远。君子既在穷途,若不嫌粗茶淡饭,只在我观中权过几时,等待节使回府,也不负远来这次。”遐叔再三谢道:“若得如此,深感深感。只是不好打搅。”
便随着道士径投观中而去。我想那道士与遐叔素无半面,知道他是甚底样人,便肯收留在观中去住?假饶这日无人搭救,却不穷途流落,几时归去?岂非是遐叔不遇中之遇?
当下遐叔与道士离了节度府前,行不上一二里许,只见苍松翠柏,交植左右,中间龟背大路,显出一座山门,题着“碧落观”三个簸箕大的金字。这观乃汉时刘先主为道士李寂盖造的。至唐明皇时,有个得道的叫做徐佐卿,重加修建。果然是一尘不到,神仙境界。遐叔进入观中,瞻礼法像了,道士留入房内,重新叙礼,分宾主而坐。遐叔举目观看这房,收拾得十分清雅。只见壁上挂着一幅诗轴,你道这诗轴是那个名人的古迹?却就是遐叔的父亲司封独孤及送徐佐卿还蜀之作。诗云:羽客笙歌去路催,故人争劝别离杯。
苍龙阙下长相忆,白鹤山头更不回。
元来昔日唐明皇闻得徐佐卿是个有道之士,用安车蒲轮,征聘入朝。佐卿不愿为官,钦赐驰驿还山,满朝公卿大夫,赋诗相赠,皆不如独孤及这首,以此观中相传,珍重不啻拱璧。
遐叔看了父亲遗迹,不觉潸然泪下。道士道:“君子见了这诗,为何掉泪?”遐叔道:“实不相瞒,因见了先人之笔,故此伤感。”道士闻知遐叔即是独孤及之子,朝夕供待,分外加敬。
光阴迅速,不觉过了半年,那时韦皋降服云南诸蛮,重回帅府。遐叔连忙备礼求见,一者称贺他得胜而回,二者诉说自己穷愁,远来于谒的意思。正是:故人长望贵人厚,几个贵人怜故人。
那韦皋一见遐叔,盛相款宴。正要多留几日,少尽关怀,岂知吐蕃赞普,时常侵蜀,专恃云南诸蛮为之向导。近闻得韦皋收服云南,失其羽翼,遂起雄兵三十余万,杀过界来,要与韦皋亲决胜负。这是烽火紧切的事,一面写表申奏朝廷,一面兴师点将,前去抵敌。遐叔叹道:“我在此守了半年,才得相见,忽又有此边报,岂不是命。”便向节度府中告辞。韦皋道:“吐蕃入寇,满地干戈,岂还有路归得。我已分忖道士好生管待。且等杀退番兵,道途宁静,然后慢慢的与仁兄饯行便了。”遐叔无奈,只得依允,照旧住在碧落观中。不在话下。
且说韦皋统领大兵,离了成都,直至葭萌关外,早与吐蕃人马相遇。先差通使与他打话道:“我朝自与你国和亲之后,出嫁公主做你国赞婆,永不许兴兵相犯。如今何故背盟,屡屡扰我蜀地?”那赞普答道:“云南诸夷,元是臣伏我国的,你怎么辄敢加兵,侵占疆界?好好的还我云南,我便收兵回去;半声不肯,教你西川也是难保。”韦皋道:“圣朝无外,普天下那一处不属我大唐的?要战便战,云南断还不成。”原来吐蕃没有云南夷人向导,终是路径不熟。却被韦皋预在深林穷谷之间,偏插旗帜,假做伏兵;又教步军舞着藤牌,伏地而进,用大刀砍其马脚。一声炮响,鼓角齐鸣,冲杀过去。那吐蕃一时无措,大败亏输,被韦皋追逐出境,直到赞普新筑的王城,叫做末波城,尽皆打破。杀得吐蕃尸横遍野,血染成河。端的这场厮杀,可也功劳不校韦皋见吐蕃远遁,即便下令班师,一面差牌将赍撑书飞奏朝廷。一路上:喜孜孜鞭敲金镫响,笑吟吟齐唱凯歌声。
话分两头。却说独孤遐叔久住碧落观中,十分郁郁,信步游览,消遣客怀。偶到一个去处,叫做升仙桥,乃是汉朝司马相如在临邛县窃了卓文君回到成都。只因家事消条,受人侮慢,题下两行大字在这桥柱上,说道:“大丈夫不乘驷马高车,不过此桥。”后来做了中郎,奉诏开通云南道径,持节而归,果遂其志。遐叔在那桥上,徘徊东望,叹道:“小生不愧司马之才,娘子尽有文君之貌。只是怎能勾得这驷马高车的日子?”下了桥,正待取路回观。此时恰是暮春天气,只听得林中子规一声声叫道:“不如归去。”遐叔听了这个鸟声,愈加愁闷,又叹道:“我当初与娘子临别,本以一年半载为期,岂知担阁到今,不能归去。天那。我不敢望韦皋的厚赠,只愿他早早退了蕃兵,送我归家,却也免得娘子在家朝夕悬望。”
不觉春去夏来,又过一年有余,才等候得韦皋振旅而还。
那时捷书已到朝中,德宗天子知得韦皋战退吐蕃,成了大功,龙颜大喜,御笔加授兵部尚书太子太保,仍领西川节度使。回府之日,合属大小文武,那一个不奉牛酒拜贺。直待军门稍暇,护着那塔,连魔界左右掌使都不敢靠近,咱们能进去吗?”
雪儿笑起来,说道:“我来了,这两条臭蛇就该回娘娘身边重新做事了。”
墨麟问道:“为什么?”
雪儿认真的说:“因为我是你们的老大。”
墨麟没听懂这句,又问道:“什么?你是我们的老大,你可别把我和两条大蛇混在一起。”顿了顿又说:“你不是白泽吗?怎么又和两条毒蛇搀和在一块了。”
雪儿叹了口气说:“哎,这个说起来话长,留着以后我再慢慢和你说,现在我还一个问题没想明白。”
墨麟问道:“是什么?”
雪儿想了想说道:“就是圣姑手里那个奇特的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