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堂皇的理由,并不足以掩饰你们滥杀无辜的事实。”姜朔情绪激动,“而且,要想除掉古冥,依你们的手段,并非只有这一个极端的办法。”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个办法最有效。”柳如烟严肃认真的道,“而且那些弟子,要么是其他门派安插在梦红楼的弟子,要不本身品性恶劣,要不……”
“但罪不致死。”姜朔粗暴打断柳如烟的话。
注视着怒容满面的姜朔,柳如烟表情软化,忽然“扑哧”的笑出来。她双手轻轻的摊开,眸眼里带着丝俏皮的味道:“我已做了,你能怎样呢?”
身为榆林梦红楼楼主,柳如烟处事八面玲珑,对姜朔更是应付自如。
“你……”姜朔想不到柳如烟会有如此一面,顿时又急又恼,偏生拿对方毫无办法。
他此行的目的,除了讨一个说法外,更是为了解惑。冯恩为人处世的风格,让姜朔大为钦佩,并奉其为榜样。但冯恩做出这件事,却与姜朔坚持的本心互相冲突,他深感迷茫,不知谁对谁错。
“君子当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姜朔对天发誓,不论沦落到何种程度,绝不会行如此卑劣之事!”半顷,姜朔甩下一句话,头也不回的走掉。
凝视着姜朔渐行渐远的背影,柳如烟唇角微微上扬,自言自语:“很久没有看到这么有趣的人了。”
返回百花门后,过于气愤的姜朔连晚饭都懒的吃,躺在床上整整想了一夜,直到第二天被李自成“砰砰”的砸门声唤醒:“姜朔,你倒是快起啊,师父都备好了马车,就在门口呢!”
姜朔精神萎靡的走出来,看到在他眼底下挂着两个深深的黑眼圈,李自成吓了一跳,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姜朔摆了摆手示意没有事。见他不说,李自成也不好再问,把担忧放在心底,带着姜朔走到门口。门口处,以冯恩为首,孙蛮、长孙利、扁老等人悉数到场,为姜朔前行。论资历辈分姜朔虽排在末位,但连做的两件大事,却轰动了榆林。再加上他人缘不错,给众同门留下很好的印象,百花门如此重视实属正常。
“京师乃大明的心脏,天子行銮驻跸所在,繁荣富饶,四方辐辏。机遇虽多但凶险更甚,必须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冯恩把姜朔二人叫到身边,一一嘱咐,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封纸信,交给姜朔,“等你到了百花门的总部,可将这封书信交给我的师兄古翰,他见到书信,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是。”姜朔接过书信,小心翼翼的收进自己怀里,只是浅浅的应了下。
历经昨夜的事情,姜朔虽尽量克制,但和冯恩之间,不可避免的产生了一丝隔阂。
不知为何,对他人情绪极为敏感的冯恩,反应迟钝许多,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姜朔态度的变化。他吩吩弟子把盘缠放进马车里:“正值荒年,患病人数增多,百花门人手不足,此行只有你们两个人,路上一定要万分的小心。”
“知道了。”姜朔和李自成齐声应道。
“哈哈,小子,你可是我亲自挑选进百花门的,到了总门,可不要给咱们榆林丢脸。”扁老一掌重重的拍到姜朔的肩膀上,看似爽朗的笑声中,却隐藏着难言的离别愁绪。
姜朔疼的咧了下嘴,笑着回道:“那是自然。”
“好了,不耽搁你们了,快些走吧。”扁老挥了挥手,竟做出赶人的姿势,“你们最好赶了一段路遇到乡镇城池的就住下,附近的情况和榆林差不多,乱的很。”
“晚辈知道了。”姜朔深深的一躬身,随即又对冯恩等人一一拜别,这才踏上了马车。
马车渐渐远行,门口的身影渐渐模糊,直到榆林城都化作了一个小点,分别的伤感仍然像乱麻般塞在姜朔的心口难以化开。想到即将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生活,姜朔难免忐忑不安。
“姜朔,我想在路过米脂的时候停一下,出来这么久了,还没给家里的母亲报过信儿呢。”这时,在外面驾着马车的李自问说道,姜朔自然不会介意。经李自成这么一提,姜朔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在梦红楼时,他本想询问柳如烟是否有自己父亲的消息,但由于一言不和,最后不了了之。他目光呆讷的望向外面,视线穿过遮沙的布帘,看着外面的荒野,思绪一直飘到未知的远方。
陕西一带多是丘陵,平缓的山头连成了片,朝廷修凿出一条条的官道,连接相对较大的城市。说是官道,不过是休整的稍微平坦了些。榆林和米脂相距不远,半天的时间绰绰有余,在行了一柱香的时间后,李自成忽然“吁”的一声喝停了马车。姜朔好奇的掀开厢帘,还没等到询问,眼前的一幕就让他目瞪口呆——马车前方,大批流离失所的灾民,像乌云般阻住了官道。他们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牵着老的怀抱幼的,不知多少天没有洗澡,脸庞都变成黄土的颜色。
姜朔和李自成忍不住心生悲痛。似骨子里的卑微作祟,在短暂的对峙后,他们机械的向两旁挪动着,给马车让出一条道路。姜朔喉咙发涩,有些哽咽,轻轻的对李自成道:“走吧。”
李自成收回视线,生怕马匹撞到灾民们,干脆下来牵着马,慢慢的前进。穿梭在受苦受难的灾民中间,李自成的心底莫名其妙的生出一种罪恶感。他心底十分抵触这个场景,但他却强迫自己不能逃避,毕竟这就是残忍的现实。走了没有多远,马车再次停下,李自成像半截木头儿戳在原地,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一名灾民,脸上写满了惊讶。
那灾民是名年迈的老头,手里抓着一根枯木杖,佝偻着背,头都要迈进土里面。似感觉到一丝异样,他停下脚步,梗着脖子抬起头,看向李自成。四目相对,那几乎被风沙掩埋的浑浊双眼,闪出了一抹光亮。
“你……你是枣……枣儿?”半晌,老头张开干裂爆皮的嘴唇,从喉咙深处发出嘶哑的声音。
“福伯,是、是我呀!”李自成向前跨出一步,扶住老头的双肘,上下打量着,越看越是心疼。他记得自己走时,福伯日子虽过的穷困,但身子还硬朗的很。怎么这短短时间不见,怎么就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岁,换了一个人似的?
“枣儿,真、真的是你,哦咳、咳咳……”老头一时情绪激动,剧烈的咳嗽起来,腰身一下一下的弯曲。李自成连忙上前搀扶住对方,不觉间已泪湿了眼眶,“福伯,下面风大,我们去马车上说。”
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姜朔很是好奇,待两人回到马车,他忙轻声询问:“自成,这位是……”
“他是福伯,我家的邻居,从小看着我长大的。”简单解释两句,李自成从行李里翻出干粮,交到福伯的手里。福伯看看李自成,又低头看了看干粮,全身微微颤抖着,下一秒,他抱着干粮就往嘴里塞去。偶有一些碎块掉到铺的毯子上,他不顾脏的捡起就往嘴里放。有时一口吃的大了,瘦的皮包着骨的喉咙上会有一个明显的凸起,往下慢慢的移动。若不是衣服的阻挡,只怕肚子上的情况也差不多。
“福伯,你慢慢吃,不着急。”李自成有满肚子的疑惑,但见福伯这样不好发问,只能耐心的等待着。终于,在一连吃了三个馒头后,福伯才停下来,得到了食物气色也好转许多,“枣儿,你可真是救了我的老命啊。”
“您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小时候您对我的好,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呢!”李自成再也等不及,连忙问道,“福伯,我母亲她怎么样了?”
作为邻居的福伯都出来逃难,李自成很担心自己母亲的状况。
“唉!”福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李自成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只听福伯继续说道,“米脂是个小县城,人口不多,虽闹旱灾,但靠着粮仓里的存粮勉强能过活的下去。可是后来不知来了一个什么将军,说为了平复安塞的叛乱,要征咱米脂的粮食。一天一次的赈粮没了不说,有时供不上粮了,知县还派衙役们挨家挨户的抢粮。”
“这不是要把人逼死吗。”姜朔攥紧的拳头,牙咬的咯咯作响。
“谁说不是呢!”福伯摇头轻叹,面色愁苦,神情间流露着深深的无奈,“我们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才逃了出来,谁知道附近的县城都差不多,我们听到榆林还不错,这才打算去那里。临走的时候,我找过你母亲,她说要等你,说什么也不跟着大伙一起走,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李自成双眼一紧,万分的内疚,再也不敢耽搁,驱赶着马车,快速的赶回老家米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