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翰的神情迟滞了下,黯淡的眼眸中有亮光闪烁,随即再度暗了下去,道:“即使有苦衷,但当年我的所作所为,的确让师门蒙了羞。”
“世人愚昧,人云亦云,你既问心无愧,何苦作茧自缚?”薜礼的一番话,令古翰眼前一亮,“师……师父,啊不,是薜……薜……”
情绪激动下,古翰结巴起来,竟不知该如何称呼薜礼。
“称呼不过是个虚词,既然你刚才唤我师父,我便知道你初心未忘,我甚是欣慰,以你为荣。”薜礼轻轻拍打着古翰的肩膀,一把年纪的古翰,在他的面前倒像是一个令人心疼的小孩子。
接下来,两人回忆起之前的桩桩往事,姜朔隐约意识到,两人之间有过深深的隔阂,直到最近才冰释前嫌。每一桩往事,不论是谁都记得清清楚楚,让姜朔感慨师徒情谊的深厚。直到这时候,姜朔才明白为何刚刚莫辰对自己说,他们不是主角了。
“………不必自责,我都明白,都明白……”说到最后,薜礼同样眼泛波光,好声安慰道。
“可是,有些事终归回不去了。”古翰对于当年被逐出师门一事,至今耿耿于怀,相较于他人的异样眼光,这件事给他造成的打击最大。
而且古翰清楚,世界上无奈之事太多,时过境迁,谣言已定,即使现在薜礼打算重新收他为徒,古翰也不会答应,以免让薜礼染上污名。
“我只知道,你永远是我最得意的徒弟。”薜礼豁达的道,世人的眼光,又岂能干预到两人以心相交?
理解薜礼的意思,古翰极其感动,竟是老泪纵横,哭出了声,像是喝醉酒撒泼的醉鬼。
姜朔深深的看着古翰,不由的心头一阵抽搐。现在他才明白,在平日里古翰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外表之下,究竟隐藏了多深的哀愁。
“话说回来,是我当年一时冲动,对不起你,要不是冯恩他告诉我说,你是因为……”薜礼情不自禁的道,古翰却猛的意识到什么,打断道,“好了,这些事情就不必说了。”
姜朔感觉到古翰看了自己一眼,等到他有所觉察看过去时,却又没有捕捉到那道视线。
似乎意识到什么,莫辰也站了出来,走到薜礼的身边道:“薜掌柜,话已说开,是时候该回去了。言福他们是看到我们进来的,在这里呆太久,难免会影响到古翰前辈今后在百花门的处境。”
薜礼一愣,他一时激动,倒是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还是你考虑的周到。”薜礼对莫辰说了一句,毕竟见惯了大风大浪,迅速的稳定情绪,对古翰道,“我先走了,等到有机会,自会再来看你。”
古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虽然他十分不舍,最终还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他从床上下来,起身相送,送到院门处,薜礼回头道:“好了,你不必再送了。”
“可……”古翰刚想说话,却被莫辰打断,“你很少在百花门内行走,一下子行动的太频繁,对你自己、还有对姜朔,都很不利。”
闻言,古翰眼中的热芒渐渐消退掉,姜朔出来道:“师父,就由我代你送吧。”
“那吧。”古翰只能点头同意,守在院门前看着三人渐渐隐没在暗沉的夜色中,却迟迟不肯离开。
“还是要谢谢你了。”姜朔把莫辰两个人一直送到百花门的门口,想到今天莫辰替自己解决了这么大的麻烦,忍不住再次谢道。
“其实我只是一个跑腿的,负责通知一声,把人带来,真正要感谢的,还是薜掌柜。他知道你是古翰前辈的徒弟,听说你有麻烦,就立即赶了过来。”莫辰并不贪婪功劳,头看向薜礼道。
姜朔面向薜礼,一本正经、恭恭敬敬的作了一揖:“这次能够化险为夷,还要多亏薜掌柜不辞辛苦赶过来替我解围。”
在开口前他犹豫再三,终究只是称呼他为“薜掌柜”。
“无妨,本是莫须有的罪名,我只不过阐述一下实情罢了。”薜礼若有所思,抬起头来看向门上的牌匾,瞳孔一下子变的无比幽暗,“百花门,呵,真是越来越乌烟瘴气了。”
姜朔深有同感,却由于自己身处百花门中,不敢随便说出,以免祸从口出。他目送着两人上了马车,直到马车转过街角消失,这才默默的返回百花门内。
回想到今天一整天的经历,姜朔不免有些感慨。
这些上位者,如果想对付一个人,只须一个小小的引子,便有千万种的方法。无关对错,而是单纯的恩怨。姜朔很肯定,即使言福查明了真相,倘若莫辰薜礼不在,对方照样会惩罚自己。看透这一点的姜朔,对百花门暗地里的规则,有些心灰意冷。
不过,莫辰的做法真是解气,一开始他只是说来找姜朔,无形中给了百花门一个台阶。直到百花门不同意时,才祭出薜礼这个杀手锏,一举扭转形势。之前百花门的态度越强硬,真相大白后,他的脸就丢的越大。就像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偏偏还找不出莫辰的一丝毛病。
“在第一次见面时,莫辰先生便说我会掀起一场风波,他预测的倒真是准确。”姜朔感叹莫辰的料事如神,在他的身上,他隐隐看到冯恩的影子。不过姜朔却明白,自己这是一个导火索,这场风波的真正根源,还是上一辈之间潜伏着的恩怨。
想到这里,姜朔迫不及待的返回房间,看到兀自神伤的古翰,开门见山的道:“师父,我有些事情要问你。”
觉察到姜朔语气里的异样,古翰从离别愁绪中抽离出来:“什么事?”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姜朔直视着古翰的双眼,一字一顿的道,“刚才,冯恩师叔寄来的一封信上的内容,你有意隐瞒;还有几天前,大家去找第五羽时,他也数次提及当年的谜团。十几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冯恩师叔发配到榆林,而你也沦落到整日借酒浇愁?”
“这个……”古翰像在思索什么。
“师父,我有权知道,这样才能确定自己在百花门中,到底处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姜朔在做着进一步的努力。
沉默了半天,古翰却是摇了摇头,道:“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能告诉你,唯独这件事不行。”
“为什么?”眼看着事情真相离自己就差一步,姜朔非常的不甘心。
“这件事牵扯太广,你根本承受不住,倘若你知道了,只会给你带来莫大的危险。到时,可不是像现在这样的小打小闹了,而是……”古翰猛的抬起头来,嘴唇轻启,缓慢的吐出几个字,“性命之灾!”
在见识到百花门上位者的卑鄙后,姜朔知道古翰并非是危言耸听,他眯了眯眼,道:“可是,冯恩师叔把我送到京师来,难道不是为了这件事吗?”
在一开始,姜朔单纯的以为冯恩让自己来京师,是为了让自己学习天元心法。但到达这里,历经了诸多错综复杂的事情之后,姜朔意识到冯恩的目的绝非这么简单。
听到这句话,古翰身子一颤,深深的看了姜朔一眼,他低估了姜朔的聪明。
“这件事,只是冯师弟的一厢情愿,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好,我又怎么能让你冒险?”古翰犹豫了下道,“而且,倘若一步走错,不单单是你,就连我、冯师弟,同样在劫难逃!”
姜朔的瞳孔收缩了下,古翰和薜礼交好,莫辰也是站在自己这边,饶是这么庞大的力量,却仍然无法让古翰说出当年之事,说明当年一事的严重,远远超出姜朔的想象。
“我,想要一试!”姜朔深呼吸一口气,下定了很大的决心,认真的道。
古翰抬起头来,诧异的看着姜朔,在这一刻,他忽然发现朝夕相处的姜朔,竟是如此的陌生。
“我仍然无法全部告诉你。”古翰叹了一口气道,表现的铁石心肠。姜朔内心焦急,刚要再次恳求,古翰却紧接着说道,“不过,既然你态度这么坚决,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姜朔眼前一亮,忙道:“什么机会?”
“百花门以救助病人为主,由于乃是游医之帮,结构松散,所以在议事堂外,常常会发放任务供大家做。在无事的时候,你可以帮忙治病救人,或者是做做任务。”古翰前面说的轻描淡写,最后语气陡的转厉,“记住,百花门的水很深,你一定要万分谨慎。”
姜朔认真的记下,知道这已是古翰能告诉自己的极限,重重的点了点头。
“好了,这些事暂且不提了,今天不是让你认骨吗,结果怎么样?”古翰恢复了正色,问道。
“师父你等等。”姜朔转身,去院里拿装着碎骨的布袋,望着他的背影,古翰的眼底闪过一抹异色,仰起头眺望榆林方向,“冯师弟,希望你我没看走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