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枣强行推进嘴里,险些将他门牙磕掉,不由得暗暗替莫清枫将来的生活担忧。然而他最应该担忧的不是莫清枫将来的生活,而是眼前面临的问题。如他所料,莫清枫骨子里的确还是一介贵公子。军旅生活并不如他想象的简单,队伍越往北越寒冷,出了伽宁关越发的荒凉起来,有的地方荒草连天,走出几天的路程仍看不到任何人烟。莫清枫随着一路人马只是日复一日的赶路、扎营、做饭、拔营、赶路。在他快要无法忍受如此的单调无味又艰辛的生活之时,厉晖仍是如刚刚出京时一样。大衍没有固定的元帅,每次出征都是临时受命,此次只是小的边境动乱,厉晖身兼三军元帅一职。每每莫清枫在帐中要休息的时候旁边厉晖的帐里仍是亮着灯的,许是在研究兵法,也许是在熟悉地图。本来对他颇有戒备的莫清枫在出京后开始对厉晖刮目相看,尤其是每当安营扎寨的时候厉晖都会誊出一点时间问问他习不习惯,或是有什么需要。他总感觉整个军营对他都是特别照顾,比如他的伙食,总是比大家的好,甚至比厉晖的还要好,连他帐中的火盆也总是比别人的大。甚至连他带来的来福也享受着特殊待遇。莫清枫觉得自己像个小孩子,或者像个随军出征又不冲锋陷阵,只捞个便宜军功的皇子。这样的特殊待遇令他浑身不适应,但真的无法将“让我和大家一样”这样的话说出口。他就是不争气呀,饶是如此的待遇仍令他无法适应,越是临近漠北,天气越干燥得可怕,漫天的风沙吹裂了莫清枫原本润泽的嘴唇,吹黑了他细腻莹白的皮肤,也吹皱了他根根似玉的双手,更糟糕的是久居中原不怕冷的莫清枫还是将双手冻得生了冻疮,每每当他想拿出剑来练习的时候手上的冻疮都会不争气的开裂流血,厉晖命人每晚为他加汤,又着军医送了润泽的膏霜,却仍是不见效果。最令他无法忍受的是,每当他饿的狼挖心一般要吃饭的时候,饭菜上瞬间被一层黄沙覆盖,大家都是一碗饭就着半碗沙下肚,而最爱洁的莫清枫却食不下咽了。最遭心的是在这种特殊照顾下他仍旧不争气的病倒了,水土不服、上吐下泻,来福和军医厉南星开了方子都不大管用。厉南星本是厉晖的家奴,因精通兵法又擅岐黄之术,厉晖为他讨了官职俸禄,每每都会随军出征。厉晖站在黄沙漫天的黄昏里,凛冽的风并没有将他的眼睛吹痛,他同往常一样将眼睛睁得炯炯有神,将身子挺得笔直,像一尊永远不会被打倒不会累也不会痛的石像,屹立千年。
“元帅,您看远方的云霞。”厉南星在他身边指了指红霞遍布,绚丽迷人的天空。
“很美。”厉晖很简单地说了两个字,他明白厉南星的意思,一场大的风沙似是要来了。
“那咱们——”
“安营扎寨。正好莫大人也病了,我们就休息几天,着令大家做好防备。”
“可是——”
“没有可是了,莫大人今日身体如何?可有好转?”
厉南星摇摇头,既是没有好转也是表示对于厉晖的不解。他不知皇帝是何意,定要让大家带着这么一个拖油瓶打仗,也不明白厉晖为何也要对他如此照料、迁就。
“那就照顾好莫大人便是,千万不要让他出任何差池。”厉晖明白大家心中所想,却不想做任何解释。
“属下明白。”作为军人就要服从,他虽是一届文官,但也要遵守其中的规则。这世间有很多事是他不明白的,无论明白与否他都不需要去深究,只要知道服从就是了。就好比厉晖之于皇帝,无论那位天家对与错,元帅从来也只知道服从。
“什么人?”厉晖抹过身子,在厉南星还未反应过来之际抽出腰中佩刀冲向帐子后面,帐后一个白色身影躲闪不及,惊慌失措僵硬地挺直身子,眼睛向下盯着架在颈上的刀尖。
“是你?”厉晖千思万想也不会想到在军营中会看到她,惊愕得架在颈上的刀一时不知该不该放下来。
厉南星不知出了何事,大喊一声有刺客,营中军士训练有素冲向厉晖的方向。待厉南星见到令狐桔梗的时候,嘴里只发出了一个“呃”字,挥了挥手又示意众人下去。令狐桔梗曾在府上住过,他佩服那个小丫头的医术,曾向她讨教过。这丫头性格虽然不讨喜,医术倒是真的一时无两,令他这个行医多年的医生也不得不佩服。其实最令他吃惊的是——早在府上他就看出了令狐桔梗对厉晖的那点心思,可没想到她居然会一路跟到关外来!
厉晖放下刀,沉声道:“你为何会跟来?到底是甚么身份?有何目的?”
“药王谷药王二弟子,这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令狐桔梗心里一阵委屈、难过,嘴上却丝毫不退让。她日思夜想,每日紧随其后,今日见到他换来的竟然是质疑她的身份!她一届小女子能有甚么目的?难不成还是保家卫国或是敌国的奸细么?
“为何跟着队伍?”厉晖见她神色委屈,似是强忍着才没将眼泪掉下来,也不无动容。但多年军旅生涯,对于美人垂泪的戏码并不是十分敏感。
“为何?不为何!令狐桔梗也想以微弱医术保家卫国不可以吗?你们的监军大人不是病了么?没有我的药他能好得了吗?”令狐桔梗仍旧语调强硬,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厉晖注意到她背后的大背包,不知里面是否带的都是药材。但她这句话还是令自己惊出一身冷汗,潜进营中,在莫清枫的饭食里面下药竟不被人知晓,若真是安了什么歹心,这还了得?
“混账!”想到这忍不住骂了起来,令狐桔梗完全没想到她给莫清枫治病他居然还会骂自己!一时一双美目睁得大大的,仿佛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厉晖口中说出。
厉晖见她本来纯洁雪白的一身衣服早已肮脏不堪,就连披风也是破败不堪。整洁俏丽的头发如今凌乱、油腻。平日里不可一世、傲慢无理的脸上呈现着难以言说的疲惫,原本美丽的双眼通红布着血丝,定是一直以来都没有休息好所至。细想起来,饶是莫清枫这样一个男子都有些承受不住,又何况是这么一位娇滴滴的姑娘?面对这样的令狐桔梗,即使对她印象再不好他还能再说什么呢?只好无奈道:“若不是奸细就赶紧给我滚回去!否则别怪我严刑逼供!这地方是女人该来的吗?就算保家卫国也轮不到你!”
令狐桔梗本来强忍的泪水此时再也忍不住,不可遏止地留下来,她却任泪水横流,也不去擦一擦,抬起脸傲然道:“那我就是奸细,你要如何对我严刑逼供?”
厉晖知她赌气,顺着她的话道:“好啊,那就别怪我不客气!”说罢转头看着厉南星道:“把她押下去严加审讯!看她有多硬气!”他虽对这个丫头刨人祖坟、用活人实验的行为辞嗤之以鼻,连带对整个人都没有丝毫好印象,但凭自己判断也知她定是说的气话,如此这般也就只好吓她一吓了,也好叫她死了这份心。只是,当真想不明白,这丫头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与困苦跟着自己作甚?难不成军营里面又有甚么宝药?还是她想用战死的士兵做甚么药人?他越想身上越起鸡皮疙瘩,忙挥手示意厉南星将人带走。
厉南星见厉晖如此不解风情,有些着急也有些为难,毕竟搞不好将来做了当家主母。若追究起自己当初对她不善,可不是好玩的。犹豫着正要开口劝上两句,只见令狐桔梗抬手在脸上一抹,几乎是用咆哮地冲厉晖喊道:“不必了,不用你来嫌弃我、侮辱我!我这就走,就算死在沙漠里,也不用你来操心!”说罢扭头便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