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医生,您快来看看。临渭她……”护士对着显示屏惊叫,表情十分诡异。
墨渊皱眉,不徐不快走到显示屏前。只见,屏幕中的墨临渭坐在木桌前,一点点撕扯雏菊花瓣。指甲掐着椭型花瓣,神情专注。不多久,所有雏菊留下光洁枝干,像被谁生生剥光了衣服。更奇怪的是,墨临渭在笑,十二岁的她露出成人神态。好像忽然间,她变得很不同。这变化太迅速,使得护士惊惑。
“你在奇怪她的笑?”墨渊皱眉,依然盯着少女唇角勾起的笑靥。杏眼晶亮,樱唇辗转,素手勾勒出花瓣弧线,无限清纯中夹杂风情。那样的绝代风华,的确不像墨临渭会做的事。他仔细观察,忽然盯着少女裙摆上的蝴蝶,越发深思起来。
“她这可是破天荒穿有花纹的衣裙啊。她的神色,居然鲜活起来。不像从前那般清冷无情,就像……”
“就像有了人气,像一个真正的人。而不是,病人。”墨乙桀补充,见墨渊一语不发,敛去唇边的笑意,也深思道,“墨医生,落水之后,临渭变化了。逐渐走向我们期待的样子,墨医生,我们是否要成功了?”语气隐隐露出兴奋,仿佛多年夙愿即将达成。
“我不同意你的说法。你们瞧,临渭从来爱惜生灵,万不会摘花瓣。她狠不下心,宁愿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这些植物。”李钰反驳,作为临渭特病组的一员,他从来积极。但,他说的不无道理。
“万一是她从前懒得动呢?小女孩摘花取乐,就跟扑蝶一样寻常。难道我们还不允许她有乐趣?”墨乙桀反驳,他更希望临渭是朝好的方向发展,据理力争,“我觉得,就是我们固守常规,才使得她落水。”
“可我们不能就此断定她在转好啊?作为医生,应该理智行事,而不是随大流。临渭不是普通人……”
“难道李医生不希望临渭好?”墨乙桀冷声,瞪了李钰一眼。他身上的威压似比墨渊更甚。
李钰噤声,他不善言辞,却有一身超高医术。墨乙桀个性稍微强硬些,他屡在下风。虽说墨家医院不存在竞争一说,大家尽职尽责即可。李钰的言辞稀薄,的确也让他受过委屈。
“大家不用吵了。你们说的都有些道理。尤其李医生,能够在关键时刻出言提醒,才是医生本职。”墨渊出声,制止一场争论。见李钰脸色好转,又严肃道,“我们不可掉以轻心。虽说一人在面临死亡时,会有所悟,这种解释也能说通,但是临渭和一般人不同。大彻大悟,未必是真。大家要打起精神来,继续观察吧。”
一语罢,临渭特病组又进入工作状态。
忽然,方才那护士又惊叫:“墨医生,您快看,亦源进去了。”
医护们屏息凝视,似乎在期待什么。
亦源推门而入,见少女独坐,雏菊花枝根节突兀,在木桌上延展开。她一语不发,大量那些枝干,虔诚无比。她忽然闭上眼,双手握拳合在胸前,嘴唇上下翕动,念念有词。亦源轻呼一口气,轻轻坐在她对面。她依旧坚持,像在做一个仪式。全程严肃,根本没看见他一般。
他受挫,本是和解的心意,再度被她无视。却尽力忍耐,面对病人,他作为医生应有耐性。即使,他还不合格。
时间流逝,墨临渭静坐一旁,似乎祷告。阳光满溢,洒过她眉梢,竟勾得脸颊轮廓分明,明眸皓齿,芳华潋滟。她明明静默,却如流动画卷,每个细小动作自成一股气韵风姿。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亦源不觉,竟看得痴迷。他目不转睛,细细打量她的一切。十二岁的孩子,似乎还未发育。一张脸清透无双,身形笔直纤细,果真精致的完美娃娃,让人生出垂怜之心。眉眼还未完全张开,却能预见到未来的精致容颜。他心惑,生出一股占有情愫,不希望还有除他之外的男子,染指她的未来。
下一瞬却愁怨开,和她认识不过一月,她几乎成为午夜梦回的一切。更甚者,她改变他的初衷,几乎让他变成另一个人。在她面前,骄傲和自尊溃不成军,就连先前与K说话的理直气壮,也在那虔诚模样里瓦解。甚至,为了她莫名羞怒,把怒气延展到锦葵身上。
她们年岁相差不多,却给他天差地别的困惑。锦葵和他有一半相同的血脉,可她,毫无交集的陌生人,几乎快占据他整个世界。
沉思许久,终化作一丝心叹。遇见她,他几乎疯魇,沦陷有她的世界。不自觉低眸,竟不敢看她的脸。回想乔木林椅上初见,也是这娇俏可人模样,狡黠间自成风流,让他彻夜辗转,生出失约后的愧疚。后得知她的病,也用尽毕生所有耐心,对她关心备至。最初,他也用对锦葵的方式面对她,后来发现,她和锦葵根本是两个人。
锦葵乖顺,他的稍微宠溺就会让她满足。临渭清冷,即使他费尽心机,她心中的巨大空洞,他始终无法填满。她失去了大片大片童真,带着成年人的骄傲和审视,几乎每时每刻会搅闹他的心神。
“终于完了。”墨临渭贝齿轻启,打断亦源深思。见少年独自僵坐,眉宇不展,竟生出促狭,对着他的额轻轻一弹。纤细的手指,力道却大,直接让少年转过神来。
“我以为,你不会再来。”她笑,没心没肺的模样,几乎变了个人。眉宇微展,一张脸彻底绽放,与从前愁眉清冷模样不尽相同,倒让亦源错愕。
“你想多了,既然老师让我对你负责,我一定遵守诺言。”亦源轻抚额头,她果然用力,那块皮肉红得发疼。真不知道,她如此瘦弱的身躯,还有这样的力量。
“我每天吃药膳,随时补给营养品,体质和一般人不同。墨家对我下了血本,若不是我执意,几乎不会生病。”墨临渭轻笑,似为亦源解惑,“看似瘦弱,力气却不小。亦源,你来这里,只是为了墨渊的话?还是,为了我?”
亦源敛眉,狐疑地看着这成人般的十二岁少女,惊讶这话的意思。她,在想什么?
“我是病人,作为医者,初心应当是对病人负责。可你口口声声,是墨渊的交代,对墨渊的承诺,那你作为一个医者,不该为了病人吗?”墨临渭大眼微睁,满是狐疑色。
“我……”亦源惊觉,对墨临渭凝眉,果然是他多想,她那般单纯的人,怎会有奇怪心思,“可你故意落水,不就为了赶我走?你自己也说,不喜欢我的陪伴。”
“所以你就放弃?”墨临渭笑,流露出不自然的娇态,“如果这样就放弃,我劝你离开墨家吧。病人要求再无理,医者不该逃避,而是想办法解决问题。”
亦源愁眉,他的确太娇气。医者父母心,所谓父母心,不应该对病患秉着慈悲心怀,对其顺势疏导。更重要的是,医者不能放弃病人。他,却想到了逃避。因为自尊心,因为所谓的骄傲,他居然有落荒而逃的念头。这样的他,如何承担胸腹的宏图大志,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抱歉。”生硬之声,却发自肺腑。难得脸红耳赤,像做错事。她通透无比,任谁看都不是个病人。他皱眉,自尊心又开始作祟,却隐忍不发,生生憋了回去。他,在求医之路,早该放下那所谓的骄傲。
“这是礼物。”墨临渭拿出一个布包,纯白的绢布,针脚细密。她颊上含笑,面若桃花,让亦源生出一丝惊叹。尤其光线明亮,照着她的脸芳华灼灼,越发显出她的精致夺目。
小心接过那白色布包,馨香沁人,但香气忽浓忽淡,却越发勾人去闻。得不到即是最好,只因那若有似无,却更挠人心。
“这是?”亦源问,唇角勾起一丝笑。她亲手送的,心饱胀着幸福滋味。没想到,她这样的病人,也会送人礼物。
“雏菊花瓣,凝神静气。这是,我送出的第一份礼物。就当,赔罪。”墨临渭脸颊泛红,带着虔诚之姿。颊上飞霞娇艳如花,看得亦源再度失神。
“谢谢。”亦源满心欢愉,从未想过这样的情形。她送出的第一份礼物,居然给了他。他不自觉拿着那布包轻嗅,满足和欣慰饱胀,几乎要从心底冲破开来。所有经历的委屈不甘,通通消失不见,她的娇柔和细腻,几乎柔化他整个心。他第一次感受到被关怜的滋味,仿佛那是玉汁琼浆,美不胜收。
“它们开得繁盛,却有倾颓一刻。于是,我采摘它们,在最美艳时刻摘落,放在这布包里,留住一丝余香。花事荼蘼,开得绚丽。但生命无常,时光太短,我只想留下最好的时刻,哪怕很短很短。”墨临渭喃喃,像在告诫。对人生,对绝美,她自有一番感慨,不像十二岁的人。
“花事荼蘼。临渭,你太感慨了。”亦源捏紧布包,花蕊蜜汁竟然绢布,透出温润。他皱眉,看着满手花汁,无言以对。
“瞧,你也沾上它们的滋味了。”墨临渭回眸,神色悲悯,忽然低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