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渭,你可以更开心些。至少,你值得被更好地对待。”亦源走向少女,站在她面前。高大身影覆盖窗外流光,凤眸脉脉温情,柔情注视她。似他眼里有温煦光火,每一瞬都能暖透人心。
墨临渭抬眸,与亦源对视,许久后才说:“源子,你永远不知道,一个抑郁症患者内心的萧索。”说完低眸,散发着生冷抗拒,将他远远推开。
“我累了,你明天再过来吧。”墨临渭转身,回到被窝里,把头埋得紧。
“好,我明天给你送早餐。”亦源也不逼迫,轻轻掩好木门,走进盛夏那片柔靡的微光里。他紧握着那白色布包,满手雏菊香气,他丝毫不在意,反而乐得开怀。连自己也不明白,心里那时刻会喷涌的情愫,到底从何而来。
忽然站定,目光灼灼地看向那紧闭扉门,视线浓稠黏密,浓得再化不开。
“哥哥,小葵等你好久了。”清亮女声,见亦源入门,就给一个贴实拥抱。她美眸潋滟,双手环着亦源腰腹,感受少年的健朗明艳。跳跃的心脏,勃发的情怀,她迷恋地紧紧用力,生怕他会走开般。
“锦葵等我作甚?”亦源心情好,不去计较。凤眸却望着桌上香气扑鼻的菜肴,眉眼舒展开。临渭给的雏菊花瓣被珍藏在内衬里,他满手的雏菊馨香,只觉浑身通达,说不出的畅快满足。
“小葵特地让K叔教我,这都是我为你亲手做的食物。你尝尝。”亦锦葵仰着脸,颊上还有一丝红点,她故意不上药,只为让亦源关心,但亦源似未看见,推开她的手,默默走到桌边。
“你辛苦了。锦葵,墨家不比亦家凡事要考虑周全。我知道你素来很懂得这些,也不多说。”亦源拿着筷子,吃着精致膳食。可不知为何,总觉不再是从前滋味。或许是池浅浅做得太好,又或许他对亦家的眷恋不过尔尔,很快放下筷子。
亦锦葵敛眉,眉眼失落尽显,她满腹委屈,握着亦源小臂,撒娇道:“哥哥从前不最爱小葵做得菜,现到了墨家,难道口味变了?”
亦源撇开她的手,从前这般亲昵是寻常,如今却不习惯。他微小的动作入了亦锦葵的眼,换来她娇嗔埋怨:“哥哥,你不关心小葵了吗?”她患得患失,把亦源当做亦家唯一亲人,因为只有亦源对她有几分真心。如今见亦源冷落,难免受不住气,不自觉抽噎。
亦源眉心一皱,越发不耐烦她的模样。眼前对比着出现临渭倔强清冷之姿,换是那个人,绝不放弃自我放弃初衷,宁愿背对他,也不会娇嗔埋怨。临渭对生活的顺受和抵抗,矛盾地体现出来。她所经历的种种,几乎决定她在寻常人眼中不讨喜的个性,但越是如此,亦源心中越发爱怜得紧。
“锦葵,你也不小了。我是你哥哥,自然会关爱你。但你毕竟是女孩子,男女有别,一定注意分寸。我还有事,谢谢你的饭菜。”亦源几近冷酷,越过亦锦葵走出房门。
“哥哥……”亦锦葵错愕,浑不知此刻狼狈。她摸着脸颊上那个不大不小的痘痕,心一阵阵抽痛。亦源算是她在亦家唯一保护伞,如今是厌弃了她?她以后在亦家如何立足。虽说是亦蜀亲生,但毕竟是私生女。她生生母亲产下她就难产而死,在古代她算狼虎之命。以后,她该怎么办?
抬手扶额,鼻翼全是雏菊遗香。若有似无的滋味,搅闹心扉。她双眸潸然,心间竟是绵密酸痛。
“亦源,你妹妹来了墨家,你不陪陪她?听说才十三岁,来见我时礼貌周到,是个不错的女孩子呢。”池浅浅围着围裙,看亦源在身边帮忙摘菜,善意提醒。
那孩子自称锦葵,礼数极致,挑不出一丝错处。温婉之姿,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但总能感觉到眉眼里的郑重其事,行为处事带了三分刻意,小心谨慎得过。虽然挑不出错处,却难以清静,恐怕在家族过得并不多好。
“锦葵年幼,要是冲撞了师母,您无须和她计较。”亦源急忙道歉,然后补充道,“我一心只想学好医术,不愿被这些事情耽误。明天K叔会带锦葵回金陵,家里有教习老师,也该回去做作业了。”
“傻孩子。我不过让你陪陪妹妹,你就这么多话。”池浅浅笑,知道亦源心里计较了,也不继续。世家的孩子总比常人敏感,她也来自那样的地方,每天端着礼数规矩,像时刻穿着无形紧身衣,从未开怀过。看亦锦葵,就想起当年在池家和兄弟姐妹们的纠葛,不提也罢。
“临渭今天送我一个香囊,装满雏菊花瓣。她说这是送出的第一份礼物,我想,她快要离开那里了吧。”亦源转开话题,他发现,只要涉及到临渭,池浅浅就格外有兴趣。
果然,池浅浅鼻子一酸,认真道:“真的吗?给我看看,让我看看那香囊。临渭啊,我的临渭……”不多时,眸中含泪,顾不得还在切菜,立刻走到亦源身边。
亦源把香囊递给池浅浅,若有似无的香气,在夏日夹着一丝腐坏气息。可他不觉,只认为那都是好的。满手余香,甚至有些不舍。
“我看完就会还你。”池浅浅出声,忙不迭接着白色绢布,用力一闻。原来,临渭那清冷性子也会送人礼物。她满心开怀,对着亦源泣不成声,“她果然长大了,长大了。我不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事,但自从你来,我从墨渊眼里看到喜色。那是希望。临渭的病,果真有了希望。这一日,我等得太久,六年了,整整六年了。”
“师母,别急,小心身体。”亦源扶池浅浅坐下,递上一块干净毛巾。
池浅浅羞赧,擦掉眼泪,对着那香囊细看,许久后才说:“这个傻孩子,香囊要放入干花,这新鲜的雏菊花瓣,放在密闭空间里,只会慢慢腐坏掉。不过,她有着心思,已经难得。没想到,临渭还会主动为别人做这样的事。”语罢,又是一串眼泪。
“没关系,我不在意。她送的,总是一份心意。这里面的花瓣,都是她亲手所摘。”亦源凤眸微睁,急忙表态。一心一物,就算她做得不好,他也觉开怀,只因为那是她做得。说完小心将布包收进怀中,像珍藏一件宝贝。
“哎,要临渭有个哥哥,该多好。”池浅浅愁眉,不由想到墨临渭到来时瘦小模样。见亦源对香囊珍重异常,心也快慰不少。亦源对了她的眼缘,只觉这孩子细心贴致,现在才知,他是墨临渭病症的重要环节,因为他,墨临渭变得不一样许多。
“要是临渭愿意,亦源自然自然想当她哥哥。但她,未必肯。”亦源兀自走开,坐在凳上继续摘菜。似这样,才能抹去心头烦躁。他是亦锦葵的哥哥,可对亦锦葵没有这番郑重。他,忽然不想只成为临渭的哥哥。哥哥只是之一,不是唯一。他想和她有更加紧密的联系,成为唯一,而不是之一。
池浅浅眼神晶亮,打量亦源专注背影,忽然笑了起来。
是夜,黑暗来袭。
亦锦葵蹑手蹑脚,轻轻走进亦源房间。她眸光潋滟,仔细寻摸那雏菊花香味。娇柔的手在黑暗中寻摸,直到香气越渐浓郁。顺着香气,她走到亦源床边,却见亦源捏着那白色布包,睡得香甜。
也不知为何,那香味让她无限忐忑。总觉亦源变化,就是那布包因由。她怒火中烧,不可置信亦源对她冷淡,只想绞了那布包,解开心结。
小心摸着那布包,不敢惊动亦源。她从未见亦源如此宝贝一件物什,还记得在他十岁生辰,堂哥打碎了亦蜀送的水晶足球模型,花费了工匠一年时间,亦源纹丝不动,还安慰堂哥不要介意。堂哥自知理亏,后来央人做了一模一样的来。可今天,他居然捏着一个布包入睡,宝贝得不行。亦锦葵的眼眶,忽然红了。
“临渭,临渭……”亦源忽然出声,唤得安然宠溺,让亦锦葵陡然心惊。她捏着布包一角,用力一扯,竟不自觉扯开了。她捏着那白色布包,不知所措般吮吸花香,带着淡淡腐坏的气味,一点点磨灭她的神经。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亦源,对另一人牵怀,甚至把她彻底无视。她可是他唯一承认的妹妹,那么多年的宠溺不似作伪。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亦锦葵无比用力,美眸发出怨怼之色,恨不得把那布包碎尸万段。
乔木林内,墨临渭忽然睁眼,一双杏眸光华璀璨,竟把窗外星辰都比了下去。她忽觉冷寒,捏着被角缩成一团,小心取暖。
不过夜半,她睡意全无。后背是森冷湿意,几乎搅得她心颤。可她一动不动,甚至保持僵直姿势,躲避那摄像头的观测探究。不一会儿,她将头埋进被子里,呼吸微薄的氧气。
落水后,她越发冷静执拗,几乎变了个人。她聪慧狡黠,一点点试探墨渊。她的伪装无懈可击,因为所谓的伪装,实际全是真诚。她说的都是真话,真实如何会被看作谎言?
但,只有她自己明白。她是墨临渭,却非从前的墨临渭。从前的墨临渭,精疲力竭缩在内心深处,被她一点点攻占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