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微凉。银杏叶,新点黄。栾城染秋光。
栾城最贵商务中心大楼,26楼的高级会议室,紫檀木方形会议桌正围坐着27个人。他们是邻卫医药的精英,平均30岁,最年长也不过35。
“颐园散季度销售总结会”开了三个小时,正中央主位欧式真皮沙发上的男子一语不发。他的脸轮廓分明,像阿波罗雕塑,剑眉黝黑,鼻翼高挺,尤其一双凤眼光芒璀璨,如浩繁星际的万丈星辰,散发着睿智和神秘。
男子冷漠不语,盯着眼前3厘米厚的A4纸,公司本季度的销售报表。他一动不动,像一座冰冷雕像,浑身散发着冷冽气息,冷肃非常。
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每个人的心却悬在空中。
“哗”。
3小时的沉默后,会议室终于发出声响。男子把销售报表用力一扔,白色纸片散乱空中,被空调冷气一吹,毫无规律地飘动。
众人心尖一颤,僵硬地坐在原位,不敢妄动一分。
“上季度,我们卖出了两百万盒‘颐园散’。这个季度,还是两百万盒。除去北美区和非洲区的销售数据,国内市场不增反降。这就是邻卫医药市场部的水平,这就是市场部的精英?”男子的声音仿佛在喉头挤压许久,偌大会议室响起冰冷回声,“邻卫医药只要精英,不养闲人!”
他叫亦源,邻卫医药的主人,这幢写字楼唯一的主人。
栾城中心商务大楼售价奇高,因为是栾城最高的商务写字楼,站在楼顶,能俯瞰整座城市。39层楼高的长方体建筑,蓝色玻璃幕墙。这栋楼曾被三家巨头占据,楼层一分为三,就像栾城的经济格局。而今,这栋楼只属于一个公司:栾城邻卫医药股份有限公司。更确切地说,这栋楼只属于一个人:亦源。
四年前,名不见经传的亦源带领团队强势入驻大厦26楼,不到半年时间发售“颐园散”。半月后,“颐园散”占据栾城医药市场,一年内成为华夏最畅销的医用品。
一剂良方,供不应求!
从最初的一层楼,到如今的一幢楼。不过四年,亦源书写了一个神话,缔造了一段传奇。神坛位置高若苍穹,冷若寒冰。亦源一直未启用大厦39层的超豪华会议室,反而一直使用26楼的会议室,时刻提醒自己不能自高,更不能自大。
“你们以为两百万的销量就顶天了,一年利润几十亿美金就天下无敌?”亦源凤眼半眯,寒光闪动。凤眸瞥过右下手的青年男子,冷声道,“你是市场部经理,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报表?游族商城的单子,我亲自带你去谈妥的,你跟了足足两个星期。两个星期,你非但没拿下来,还直接跟丢了,你,真的厉害!”
亦源忽然停声,神色愈冷,在会议室掀起浓重低压。众人面面相觑,屏声息气地看着真皮沙发椅上的俊逸男子,琢磨不透他的心思。尤其后面那句极度讽刺的话,让他们颇有兔死狐悲的伤感。
作为传统意义上的成功人士,亦源是邻卫医药董事长,美国哈佛大学医学学士,“颐园散”配方的唯一拥有者,华夏商界冉冉上升的明星。他平素虽然冷情冷脸,对下属却无谩骂,也没有不留情面的先例,如今失态,实属罕见。
市场部经理刘文川此时才敢动一下,不过是推一下眼镜,怯怯张口,然后转动了眼眸。
“有话就说。”亦源依然冷声,让人望而生寒。
“董事长,这季度……,主要是全球经济增速放缓,国内医药市场的竞争也白热化……”刘文川声如蚊蚋,不自觉低下头。
全球经济之类的是托词,国内医药市场的状况也是实情。邻卫医药成立至今,已引起了传统医药公司的注意,有针对性的压价和抢单,时刻都在发生。
亦源的话,有些过了。
“刘经理,你也知道全球经济在放缓啊?全球经济在放缓,非洲区和北美区的销售额还增长了呢!国内竞争激烈,哼,要是把你调到外贸部,你会不会说国外竞争激烈啊?”亦源凤眼不耐烦地扫了刘文川一眼,见刘文川面红耳赤,像受了委屈,火气更甚。
刘文川脸色发白,更不敢开口说话。额头已有薄薄的细汗,却不敢擦拭。
众人为刘文川捏了把汗。市场部是仅次于财务部和外贸部的“油水”部门,他今天当众和亦源“叫板”,日子怕不好过。偷偷打量亦源,那张雕塑般冷漠的俊颜寒气逼人,定是气急,于是求救地望着亦源左手边的总监聂重华,邻卫医药特聘总监兼外贸部经理,亦源最信任的人。但聂重华面无表情,正仔细翻阅策划书,黑框眼镜下的眼睛布满血丝,也是疲累。
忽然,会议室大门被人用力推开,明媚光束倾洒入室,混合秋日和暖的香氛,竟将会议室内浓浊的迷雾慢慢消融。
众人悬浮的心像被谁拽在手里,齐刷刷抬头看着门外。
一个模糊的身影被光晕包裹,步态慵懒,纤瘦身形宛若清莲,姗姗移动,摇曳生姿。
那模糊光影从初秋的余晖慢慢走近,一个寻常打扮的女孩,装扮非常家居,脚下竟是可爱的夹板拖鞋。她突如其来的闯入,毫无征兆出现在严肃的地方,让人诧异。
她是谁?
少女慢慢走出仅剩的夕阳余光,终露出脸。那张脸清丽干净,如雨后百合,清透精美。只一身白色棉布裙,头发散漫慵懒,毫无珠宝配饰。但她天生丽质,额头饱满,峨眉浅淡,杏眼浑圆,樱唇红润,明明素面朝天,却比那旖旎晚霞更为出尘。
“对不起各位,打扰一下。亦源,还没下班啊?我饿了。”
清凉女声打破会议室沉闷,众人一呆,微微张嘴,不可置信。他们将目光转到亦源身上,暧昧而探究地望着对视的一男一女。
“临渭,先到外面,等等我。”亦源温声轻语,毫无半点方才的冰冷霸气,语气里的温柔宠溺,让众人再度惊愕。
这是邻卫医药雷厉风行的老板吗?他一贯冰冷强硬,竟然会说出这么温柔的话?
更令人惊叹的,是那个女人。栾城众人探究而不可得的神秘女人。这是邻卫医药高层们第一次见到她,听说她家世显赫,听说亦源为她弃医从商,听说“邻卫”是“临渭”的谐音……
临渭,墨临渭。
刘文川暗松一口气,感激地看了女子一眼。
“还要等多久啊?”墨临渭略有不耐,或许还有些气恼,但天生的优雅和良好的教养让她看不出一点粗野。
亦源不说话,凤眸温柔如水,深情地看着她,宠溺满溢,迟迟没有发话。
即或如此,也让众人惊惑不解。
谁想,墨临渭再次语出惊人:“让大家散会吧。都到饭点了,他们还没吃饭呢?”她杏眼睁大,轻描淡写地摆摆手。随即快步走出会议室,全不顾方才的话引起的反应。
亦源无奈扶额。这个折磨人的会开得,确实已经到饭点了。
众人一窒,齐齐望向平时在工作上最为苛刻和冷傲的亦董事长。刘文川更是目瞪口呆,张大的嘴几乎能塞进一个鸡蛋。
“今天先到这里。散会。”亦源冷冷地瞟了众人一眼。
众人还来不及搪塞,亦董事长宛如飓风,站起身直奔大门,追了出去。
唯独至始至终保持一副冷眼旁观表情的聂重华唇角轻抿,露出了一个欣慰却戏谑的微笑。
高级会议室外的20米玻璃走廊,蔚蓝色防弹玻璃干净透明,像一条纯洁的水晶长桥。
墨临渭踏着夹板拖鞋缓慢行走,峨眉微蹙,有淡淡的伤。玻璃外斜阳温热,煦风和暖,她却抱着手臂,只因冷。
1.85米的亦源很快追上墨临渭。冰封的脸部线条早已柔和,眸子渐染暖色。他站在她面前,见她眉间愁闷,心下愁闷,却神情道:“怎么亲自来了?打电话就行。”
墨临渭抬眸,愤愤道:“我打好多电话了,你却不回来。我快饿死了。”气呼呼踩他一脚,并不用力,虽气闷,却着实让亦源错愕。见他一僵,面颊瞬然绯红,羞赧地越过他,走了出去。
今天贸然闯入会议室,已是突兀。她却不会对他说抱歉。如果亦源早点下班,绝不会做这不讲理的事。但不对在先,只故作骄纵。许是掩饰尴尬,抑或想任性一次。
从来都是信任的,只因那人是他。为她甘愿倾尽所有的那个人。
亦源掏出手机,还不忘拉着她的胳膊。三个未接来电和一条短信,因开会出神,他竟没发现。懊恼地点开短信,仔细阅读上面的字,眼圈一红。
“排骨炖好了,什么时候回来?我饿!”简洁明了的字,霸道的语气,像一根根细针,刺得他酸痛自责,更多的,却是欢喜。心房不知何时已胀满欣慰,脑海全是她站在厨房仔细煲汤的模样。
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形成了一道美丽的弧形。她在意他,哪怕就这一分,也是满足。
但,笑容很浅,像湖心微波,转瞬不见。幸福和满足再被郁结冲散,眉心也微微蹙起。想着濪城大学寄到公司的红色邀请卡,心中就是惊寒。也只有他知道,会议上的失态,和那邀请卡密切相关。
若平时,即使彻底损失游族商城这类的巨额订单,他也不可能在众人前斥责刘文川。刘文川也是市场部的高级精英,当众训斥,不利保留核心人才。但他被那张卡片折磨得寝食难安,情绪早就不稳。
趁亦源失神,墨临渭挣脱他宽厚的大掌,快步朝电梯走去。也不知是走太急,还是心绪波动大,小巧的脸颊红霞漫布,娇羞异常。
“临渭,等等我。”亦源大步追了去,与和她共进晚餐比起来,会议根本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