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微光,少女依旧。
“咳咳咳。”
墨临渭用力咳嗽,紧紧依靠着身前同样孱弱的身体,只感觉到难以言状的酸涩和委屈。把全部重心都倚靠在眼前的人身上,几乎没有力气维持身体的平衡。
一双温柔的手拍着她的背脊,紊乱气息终于顺畅。
这并不够,窒息后呼吸到的氧气压迫着胸腔,墨临渭只感受到一种眩晕。她的脑子里发出难听的声音,让头部变得刺痛。
“临渭,你这傻子。你不要有事,赶快给我振作起来。”千飞恨铁不成钢,也不知临渭发生何事,把她吓得半死。
墨临渭用力大咳一声,气息终于顺畅。
听觉渐复,五识通明。
水流哗哗的声音,少女在耳边的呼唤声,心跳的声因。这些声音那么清晰,她几乎能感受到每个频率的振动。
环顾四周,白亮一片。
白色的瓷砖墙壁、粉色的毛巾、整齐排列的高级化妆品、精致的洗浴用具、还有倾泻的线状水珠……这一切都那么真实,这一切都那样温馨,和先前黑暗形成鲜明对比。
匪夷所思,毫无征兆。
为什么那些黑暗和气流会消失呢?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百思不得其解,意识游弋无踪。如今,几乎分不清,她到底是在现实,还是幻觉。
在墨家医院,孤独和无助感让她生出这类似的情绪,但今日,这样孤独像弥漫潮水,让她整个人陷入一种无法控制的癫狂。
如死幻境,栩栩如生。
天花板反射出她孱弱赤裸的身体,身侧一个女子衣袂白皙,满脸紧张。
她被少女紧紧拥抱在怀中,皮肤泛着诡异的粉红色,还有一些指甲刮痕。红色刮痕在白皙皮肤上分外刺眼,像一道道血痕,带着诡异凄美。
所有消失,莫非方才九死一生,全是幻觉?
那些视像太真实,那些疼痛太逼真,让墨临渭不愿意相信那些发生的事情真的不存在。
“墨临渭,你给我清醒一点。”千飞愤怒异常,衣裙浸湿,紧贴瘦削骨骼。
墨临渭不为所动,她充红的眼睛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许久没有发出声音。
“临渭,你说说话,你到底怎么了?你又要开始作践自己吗?你这样只会让我伤心,让自己更加脆弱。临渭,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你该有独立的行为能力。”千飞语气严肃,话也说得有些重。
浴室的水哗哗流淌,两个相拥的少女沉默着。
气氛变得微妙,似一场博弈。
空气里弥漫着对峙的气息。她们的桀骜和冷静太过相似,连固执都如出一辙,就像完整的一个人,被分裂出两个不同的实体。
过了很久,墨临渭终于动了一下。浑身冷得发抖,即使浴室内的水蒸气充斥了整个房间,她依然觉得冷。用力咬着嘴唇,牙齿“咯咯”发颤,似乎全身的肌肉都凝固成一团了。
“……怎么,……来……。你,才……怎么才……来……”
费力吐出断断续续的字,仿佛受极大委屈的孩童,无助悲戚。
千飞僵硬,思考了很久才理顺了那些断断续续的字节。
“你怎么才来?”
墨临渭竟一直在等她。
千飞的眼睛升腾起雾气,晶亮泪痣越发妖娆好看。
她答应过墨临渭,会一直陪在墨临渭身边。她完全知道墨临渭所承受的每一分无法承载,她也很想立刻出现在墨临渭眼前,带她离开窘迫不堪。
她真的也很想,在墨临渭最需要的时候,第一时间里挺身而出。
可是,她不能。
她的出现会被各种限制,不能随心所欲。
就连墨临渭刚才经历的那些黑暗,她也一字不漏叙述每个细节。
但,她不能。
千飞多希望,自己能随时出现在尘世间,感受万物美好。但太多时候,她只是个虚幻的影子,活在墨临渭背后。她不过一个影子,必须透过墨临渭的眼睛看世界,透过墨临渭的皮肤感受阳光。
这是个奇妙的悖论。
她多么喜爱墨临渭啊,她的人生就是为墨临渭而生的。
她是墨临渭的保护伞,是最坚强的后盾,在墨临渭遭遇困难时,她会为墨临渭舍身。
可悲哀的是,她并不自由,她也有好多难言之隐。
“你怎么才来?”千飞心中百转千回,浓密酸涩席卷她,她沉默了。
拥抱墨临渭的手逐渐松开,她无法对墨临渭说出那些她认为的义正言辞的话,更不能对墨临渭说出心间对等的痛楚。
失约的是她,无法给墨临渭保护的人是她,……而口口声声承诺会一直守护墨临渭的人,依然是她。她几乎是失信于墨临渭的罪魁祸首,又有什么理由向墨临渭开口?
墨临渭眸子一颤,用力抱着千飞。她那么用力,几乎想把千飞嵌入身体里。
她太需要千飞在身边,她的人生已经失去了太多,她不能再失去千飞。
“千飞,别离开我。亦源走了,池浅浅和墨渊都不在,我再也承受不了谁的离开。千飞,我需要你。”墨临渭下巴抵着千飞的肩膀,几乎祈求。
千飞一动不动,任由墨临渭勒着她的身体。
“临渭,别怕。我在,我一直都在。我知道你所经历的一切,我完全能理解你在每个阶段的心情。任何人都有可能欺骗你,但我不会。”千飞说话很慢,也很认真。
“临渭,你知道吗?我其实一直都在你的身边,我只是没有出现而已。临渭,你要相信我,需要一个依靠的人不仅有你,还有我。我也很需要你。”
“千飞,你……”千飞的话再一次敲打着墨临渭的心房,她伏在墨临渭肩头,像个备受委屈回家的小孩,对着亲人放声地哭泣。她的日子糟糕透了,负面的情绪影响了她正常的生活,她需要发泄出来。
“对,哭吧。临渭,把你的愤怒和委屈全部哭出来。哭过之后,你就没事。”千飞冷静地抚摸着墨临渭的头发,起到巨大的安抚作用。
她虔诚静坐,仿佛雕像,见墨临渭哭渐渐停息,才慢慢起身。
从化妆柜里取出一罐鲛油,熟练涂抹在墨临渭的皮肤上,就像给自己上妆。当手指触及到墨临渭娇柔的肌肤,心疼看着那些红痕,始终保持着平静。
墨临渭身上红痕灼痛了千飞的眼,墨临渭所经历的黑暗、气流、疼痛,那一系列诡异的事件,其实都和她有关。
如果墨临渭所看见的,是匪夷所思的幻象,那么她的存在,就是这些幻象最深刻的根源。
无数的压迫和拥挤,其实都是她对生命的渴求和追逐。
她,希望取缔从前,活得潇洒自如。
只是,她失败了。
墨临渭一无所知,对她万千信任。她,情何以堪?
千飞重复涂抹动作,轻柔抚摸光洁肌肤。光滑触感让她疼惜,忽觉墨临渭是上帝创造的天使,在墨渊和池浅浅的呵护下,完全是人间最完美的容器。
这样精致夺目的人儿,如何不令人觊觎?
?“千飞,千飞。”墨临渭呢喃简短字句,唇齿留香。
她喜欢叫千飞的名字,喜欢千飞的一切。千飞简直是她心中最完美的人,给予她无限安全。她信任、依赖、仰望,把所有的情愫,放在千飞身上。
千飞,是她安全的港湾,唯一不变的救命稻草。
千飞扯着一丝苦笑,眼神黯淡,太多难言之隐。
无法诉说的疑惑在脑海里囤积。但她要将一切烂在肚子里。若有所思地保持着手中的动作,心却混乱异常。
“千飞,你有心事?”墨临渭发出了一丝轻叹。她摸着千飞的手,传递关心。但她并没有转身,她知道千飞不愿意让她看到现在的模样,她愿当一个倾听者。
“没有。我没有心事。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开心?”千飞语气平缓,眼眸依然黯淡。
这样单纯的墨临渭,她方才是如何狠下的心?奢望着鸠占鹊巢。
“咕”。
墨临渭的肚子不合时宜发出叫声,让千飞忽然笑起来。
“你等着,我给你做吃的。”千飞起身,缓解尴尬。
阳台,餐桌。
公寓的阳台近10㎡,放着竹篾编织的藤椅和桌子,小巧精致。
墨临渭坐在藤椅上,换上绵软衣裙,双手托腮。目光盯着厨房忙碌的身影,笑得开怀。
“只要千飞在我身边,一切不可能,都是可能。”
这话,几乎是信仰,深深镌刻脑海。
依稀感觉千飞的年纪比她小,但千飞是姐姐,无微不至照顾她这“妹妹”。
千飞坚强睿智,能够在各种环境下顽强生存。博学多才,知道好多墨临渭不知道的事。千飞义气柔肠,愿意照顾墨临渭的小情绪。千飞是她理想中的完美化身,给她安全感。
厨房飘香,微暖绵长。
“临渭,面做好了。”千飞做好一切,洗刷锅碗瓢盆。
看着桌上白色面条,胃部又是抽搐。面条上放这绿色香菜,金黄荷包蛋,色泽鲜亮,食指大动。
用力吮吸一口,香浓的骨汤味道传入鼻翼,她满足舔着下唇,怡然自得。
“千飞真是全才,居然还会做饭。”墨临渭啧啧称赞,把筷子放在自己的对面,准备等千飞一起用餐。
“你怎么不吃?面放久了会发涨,失去原有香味。你自己吃,不用管我。”千飞解掉围裙,坐在墨临渭对面。
额头有少许汗渍,但面容娇艳,一点也不影响美丽。尤其左眼角下的泪痣越来越明显,就像一颗宝贵的钻石,让墨临渭看花了眼。
美人如玉,璀璨永恒。
“你怎么不吃?”墨临渭疑惑不解。
“我不需要吃食物。”千飞慵懒靠着藤椅,对墨临渭神秘笑道,“虽说民以食为天,但是人饱腹之后,大脑是愚鲁的。”
“人应该适度饥饿,让身体保持在一种少量需索的平衡状态下,这样对大脑更健康。”
“大脑,才是永动的器械,其他需索,都可以由这里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