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催眠的墨临渭手里死死捏着那件毛衣,鲜亮的红色刺激她的感官。那红色幻化成延展的红色丝线,在空气中扩散,很快,天地变成一片红色。她紧紧握住裙摆,盯着不远处漂浮的红云。那云层渐渐聚拢,竟然幻化成一个人形。纤细窈窕的模样,形态婀娜,是典型的女性。
“这是?”墨临渭错愕,只见那人形越来越清晰,也逐渐来到她身畔,最后漫过她的头顶,几乎将她笼罩其中。像孕育婴孩的子宫,让她舒适惬意。
那不是普通的形态,那婀娜的形态让墨临渭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归属和安全。仿佛,是一母双生的胞亲,让她不自主想亲近。
霍地站起身,追逐包裹自己的形体。当她变得亲近些,那虚无的实感瞬然消失,她的眼前再次出现虚无。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云团在空中消散,天地间又恢复了原本模样。墨临渭托着空无的手,一滴水落到她手上。她抬起手,轻轻一吮,那味道咸涩发苦,就像眼泪。她下意识摸了摸脸颊,早已濡湿一片。
似乎,这水滴,是自己的。又是那消失的神秘人形的。
墨渊静静望着少女眼角滴落的泪水,她脸色平静,双手从裙摆松开,整个人呈现一种舒适状态。
?“我数到三,你就会醒来。一,二,三。”
墨渊在墨临渭耳边打了个响指。墨临渭眉头一动,缓缓睁开眼睛。她抚摸眼角,慌乱一闪而过。眼角光滑一片,就像发生的所有,都是她的幻觉。
“临渭。”墨渊面无表情,似乎刚才一切都不曾发生过,“现在你感觉怎么样?”
“头晕。”费好大力气,才能看清眼前的墨渊。大脑乱糟糟一片,还有那模糊的红色人形。正想说话,却被意志阻挠。她不愿说话,想捍卫这个秘密。就像当时,守住那男孩的秘密一样。
“我给你介绍一个人。”墨渊松口气,不自觉掩盖情绪,在桌上敲了三下。
“疼。”墨临渭捂住耳朵,敲桌声刺得耳膜发痛,她敏感的神经变得孱弱,大脑却忽然清醒,似晕厥只是幻觉。努力睁开眼,是墨渊清晰的脸,那双睿智的眼睛漆黑无比,仿佛包藏着世间最神秘的智慧。
一瞬间,墨临渭的心被揪得厉害,仿佛看到遥不可及的痛魇,一点点磨蚀着神经。忽然间,鼻尖酸涩,委屈得不行,仿佛会遇见人生难以承受的揪痛,面临无法接受的局面。
“他是个好孩子,你们会好好相处。”墨渊淡然,故不见墨临渭眸间痛色,心狠得坚硬。
“新的白大褂?”掩饰着异样,手还抱着额头,却固执地笑起来。只是不愿,被墨渊看见脆弱。
墨渊视而不见,尽管她静默不语,他依然感受到那细微的变化。她是多年对弈的棋手,他对她生命的每个细节如数家珍。她的抑郁症是显微镜下的顽固病毒,无法彻底根除。随着时间推移,这病毒不断长大,甚至超越他的研究。纵然是医术超群的鬼医,他依然未能治愈。
她是他医学生涯难遇的宿命,他为她花费十年光阴。而今,她的病情有了转机,他的心却难得紊乱。连他都不知道,看着墨临渭故作镇定的笑容,心里有多么纠结。人非草木,多年朝夕相对,他对墨临渭的情感早已超越了医患,难以独善其身。
“砰砰。”轻柔的敲门声,让墨临渭心颤。与任何敲门声音不同,直觉那人,或许是他。可忽然间,心却难过得紧。他,真的只能活在那个光明的午后?
纯白色棉布大褂包裹着挺拔的身躯,白色裤装和鞋子让他整个人显得光洁。尤其一双狭长凤眸神采奕奕,高挺鼻梁似美丽山峰,让面部轮廓更加清晰。
“你好。”清泉般澄净的声音,一脸谦卑。那是亦源,墨渊最新的弟子。他星眸俊逸,说不出的干净明朗。他身后笼着晨光余晖,似天地间的美好,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
墨临渭瞳仁一缩,迅速低下了头。为什么,他来了,在如此卑微的场合?她的脆弱和狼狈,都被他收入眸中。五味翻陈,心间难过,在这样的场合见到他,终归是意难平。
况且,换上白衣的他,同样平和温暖的面颊,却和坐在木椅下的男孩,有了巨大差别。他神色错愕,似乎惊诧,让墨临渭越加烦乱。
遇见他,在她最狼狈的时刻。像个丑陋的废弃物,刺拉拉被他瞥见。无力和无奈,还有细微的愤怒。
为什么?
他食言而肥,又跟着墨渊出现,意欲何为?还是说,最初的相遇也是谋划过的?根本是蓄意的筹谋,故意引诱?
墨临渭的脸冷了。她低着头,浑身散发寒意。
亦源怔然。惊讶、不甘、兴奋、低落。她和昨天判若两人,对他冷漠至极。
“临渭,你的礼貌呢?”墨渊蹙眉,她虽冷清,却不失礼。而今,见着翩翩少年,却毫无礼貌。她甚至背过身去,满眸的抗拒。
“你好。”怯怯然回应,声音冷到极致。仿佛,他们是陌生人,从未相遇。她的厌恶、抗拒和无能为力,夹杂浑身的委屈,一点点散发出来。僵硬、刻意、冷清,她的心焦躁痛苦,竟转化成绵密尖刺,与人为敌。
“我今天很累。”躲着他,声音冷然,下了逐客令。然后低下头,兀自站起身准备离去。可浑身无力,还未起身就跌回木凳,说不出的狼狈无助。
“好。”墨渊不放过墨临渭脸上每一个表情,也不悦起来。心内翻涌着医者和父亲的双重矛盾情绪,好不容易压制住怒火。作为他的女儿,临渭表现有些过了。许久后,他缓缓道道“他是亦源。以后负责你的饮食起居,这是我的决定。”下意识的话,必须配合,没得反驳。
“我……”墨临渭抬眸,眼眶已红。墨医生的话,她从不忤逆,即使心里抵触,也尽量配合。可为什么,那个人是他。
墨渊冷脸呵斥:“我是你的主治医生,你必须配合我的决定,我先走了。”拂袖而去,几乎第一次给墨临渭甩脸。
墨临渭错愕,看着尾随的亦源,小脸一阵红一阵白。她的失礼,给墨渊丢脸了?还是说,墨渊发怒,是因她的抵触?她一直是乖孩子,是墨渊圈养的顺从小白鼠么?现在,她抗拒什么?
“哎……”一室叹息,心酸错落。墨临渭凝望窗外飞翔的白鸽,只觉那自由离自己好远。
墨渊蹙眉,几乎未发现亦源尾随。墨临渭今天有些失常,虽符合她冷清的性子,却让墨渊有些低落。他一手策划二人再遇,却未达到理想效果。这决定本就冒险,也担心会刺激墨临渭病发,却强硬地下决定。尤其见她委屈,心竟酸得难过。多希望她痊愈,但她的不配合,怎么痊愈?
“老师,她是谁?”亦源忍不住询问,甚至疑。墨渊让他照料,是故意?毕竟,墨家一切,墨渊了如指掌。他莫非已经知道他们的初遇?亦源的心有一丝乱,她依然穿着白色棉布裙,瘦弱娇小,催动他心中的保护欲。她的冷漠和疏离让他伤感,虽然失约在先,可他不愿如此遇见。墨渊兀自的决定,彻底让她厌弃了他。他的心,有一丝错愕的疼,很浅,却很长久。
“临渭,我研究得最久的案例。”墨渊冷然,喉音发紧。难得的好嗓子,也有了瑕疵。
“临渭?”想问更多,却只是重复她的名字。他失约在先,又惹她厌烦,亦源失措,多希望那个精灵不是刚才的少女。她那么冰冷陌生,让他伤心。
“是。乔木林所有配置为她专设,只有这样,她才能活下去。”墨渊有些不耐烦,“我知道你们见过,所以才让你照顾她日后起居。”他一针见血,也不看亦源脸色,刺得他心痛。原来一切是因为她。还以为墨渊看到了他的努力。
兴奋瞬间演变为挫败,墨渊只是把他当做医治病人的促发诱因。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墨渊当作刺激因素,收效甚微。亦源渐渐不淡定了。
“我以为见到你,她会有一丝变化呢。”墨渊继续补刀,丝毫未见亦源青白不定的脸色。
“你先回去看看我布置的书籍,尽量把所有精要研究透。从明天起,照顾临渭的日常生活。”墨渊快步疾走,直接给亦源安排任务。
亦源还未反应过来,墨渊早已不见人影。
毛绒绒的太阳忽然被云层遮盖,天空逐渐转暗,细小的雨点慢慢滴下来。
墨临渭走出小木屋,神色复杂地抚摸白色木椅。她的心很乱,明明希望见到他,但他跟在墨渊身后,又生出戒备。她是个不被接受的人。她也试过微笑、哭泣,像正常孩子一样。但她的表情生涩迟钝,眸子里是亘古不变的清冷抵抗。对世界的抵抗,对自我的抵抗,对希望的抵抗。墨渊曾经让她和工作人员的小孩接触,她被放置在同龄孩童,结果差强人意。面对人群,即使是同龄人,她的反应迟钝敏感,几乎时刻处在崩溃边缘。
而亦源,她最初或许并不排斥。可方才,她的抗拒和敌意,只会让俩人间生出裂痕。
她忽然有一些后悔,更错愕当时不受控制流露的真实。墨临渭一个人呆久了,早生出与同龄人不同的察言观色,但见到他,她的伪装土崩瓦解。她不是寻常乖顺听话的墨临渭,她与平时判若两人。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