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点多,韦洁才接到姑妈的电话,说是康平出事了。尽管姑妈已经讲清,康平除了左小腿骨折外,没什么大碍了,可她依然放心不下。不等下班,她就离开了公司,直奔急救中心。
走进病房,一股淡淡的来苏水味扑鼻而来。这是一间单人病房,很静,仿佛可以听见输液架上葡萄糖液滴落的声音。韦洁轻手轻脚走到病床前,那样子,生怕惊动安睡的康平。看着鼻息沉稳,睡得正香的康平,她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了。
她将水果放在床头柜上,又将一大束康乃馨插在白瓷花瓶里,这是康平最喜欢的花,她来的时候专门去花店买了一大束。记得高二时去公园秋游,康平就曾指着满园馥郁芬芳的康乃馨对她戏谑道,他姓康,康乃馨也姓康,所以他们是兄妹。那个时候,韦洁就记住了这句话,以至于十几年过去了,她还记得他喜欢康乃馨。
她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了,安静地看着沉睡的康平,渐渐的,她心里生出了些许莫名的感动。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竟然会如此执著地爱着这个男人,在爱情面前,时间和距离永远是空白,而相爱的两个人永远都在彼此的对面。想到这些,她不禁觉得有点好笑,自己是接受过西方文化的人,居然有这么古典的中国爱情理念,简直匪夷所思。可她正接受着这种爱情理念的洗礼,使得她又没有丝毫可以怀疑的理由。
她抓起康平裸露在被子外的手,这是一只很有骨感的手,看上去很迷人,就像她这双纤细而有骨感的手一样。她拿在唇边吻了一下,然后放在手里轻轻摩挲着。她在国外的时候,曾一度迷信爱情星座,处女座天生就是配摩羯座的,所以康平应该是配她的,她一直这样认为,虽然这有点可笑,也没有任何科学依据,但她一直都没改变自己的初衷。
抬起头的时候,她看见了窗外火红的花。她心里掠过一丝从未有过的欣喜,这个季节,居然有这么一树开得如此热烈的花。她轻轻放下康平的手,疾步走到窗前,她每天都会看见不同的花,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这树红花产生这样的感觉,如此美妙。
康平是在康乃馨淡淡的花香中醒来的,一睁开眼睛,他就看见了床头柜上红色的康乃馨。不用看,他就知道来人是谁,这么多年了,他除了对一个人说过自己喜欢康乃馨外,就连林抗,他也没讲过自己的这个喜好。她竟然还记得!?他心里的感动就像突然漾起的水波,一圈一圈激荡开来。
“韦洁,”他轻轻叫了一声。
韦洁听得叫声,转身走了过来。“康平,你醒了!”她的声音很轻,目光里充满了关切和询问。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叫醒我?”康平指了指凳子,“坐吧。”
“我看你睡得那么香,就不好意思叫你。”她微笑着在凳子上坐下,“康平,怎么会搞成这样?”
康平双肘撑着身子,示意韦洁把床支起来。“我正开着车,谁会想到,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一辆拖车,眼看要撞上了,我就拼命地打方向盘,这一打,就打成这样了。”康平说着,禁不住嘿嘿笑起来,“还好,我福大命大,上帝看我年岁不够,不要我,这肯定是妈天天念《圣经》感动了他老人家。”
“都这样了,你还笑得出来?”韦洁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将一粒去皮的桂圆喂进他嘴里。
桂圆在康平嘴里左右滑动着,使得他口齿不清起来。他看着韦洁,指指康乃馨:“还记得这?”
“当然!”韦洁笑着,把手伸到他嘴边,“来,把核吐出来!”
林抗提着东西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了屋里的谈话声,立即止住了脚步,透过玻璃门向里面望去。突然间,他有了一种万蚁钻心的感觉,心仿佛在一瞬间被掏空了。虽然他曾无数次告诫自己,如果有朝一日康平找到了真正属于他的爱情,他就会自动退出这场没有结果的感情。然而,当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他才发觉,事情并非如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感情不是一件美丽的衣服,说弃就能弃得了的。
他缓步踱到走廊尽头的窗前,拉开了玻璃窗。已是深秋,凄冷的风摧折着树叶,他仿佛也能感受到那种飘落的疼痛。
为什么不这样永远唇齿相依,而要飘落呢?难道,是因为风吗?
这其实是一个很无聊的问题,其实没有风树叶一样会飘落,这是自然现象,没有人能够阻止得了,就像生命的诞生和消逝一样。
但他仍然顽固地想着这个问题。能不能不飘落呢?难道,只有在飘落之后,才能获得新生吗?
一片黄叶打着旋落在了窗台上。他捡起来,凝目注视片刻,拇指和食指捏住叶柄,轻轻捻动起来,他的手上立即旋起了一个黄色的漩涡,很美。
康平曾说过,他是真心爱自己的,要跟自己永远在一起。可是,眼前这个女人又是怎么回事呢?难道,他在骗自己?林抗很快就否定了这种猜测,康平的为人他很清楚,他不会骗他的,永远不会,“如果你喜欢,我们可以抱养一个孩子”,康平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是沉稳的,坦然的,没有丝毫的躲闪和欺诈。
“啪”的一声几乎听不到的脆响,但林抗听到了。叶柄断了,叶子飘落到了脚边,没有郁郁不得志的悲鸣,也没有飘落的悸动,只是静静地躺在地上。
林抗将光秃秃的叶柄放在窗台的角落,转身向病房走去,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康平,至少在广告公司还没步入正轨,康平的身体还没复原之前他不会这么做。
走进病房的时候,康平和韦洁正在谈论窗外的那树红花。康平见了林抗立即叫道:“来,林抗,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韦洁。”
林抗放下东西,礼貌地握了一下韦洁伸出的手,呵呵笑道:“康平这家伙,我早就让他介绍我跟你认识,他就是不肯,嗨,还得感谢这次车祸,要不我们恐怕就真没缘分认识哪。哈哈!”
“呃,林抗,天地良心,上次我让你跟我一起去,你自己睡懒觉不肯起床,怎么反倒怪起我来了?”康平立即提出了抗议。
“你根本没诚心,我能去吗?”
三人都笑了起来,笑声充溢着整间病房。笑过之后,韦洁一本正经地对林抗说:“林抗,你可是康平最好的朋友了,刚才他还在说你呢。”
“哈,他会提起我?算了吧,你不知道,早上还说我照顾他只不过是想混他两顿饭吃呢。这样的朋友不交也罢。”说着,他指了指快要完的输液瓶,“你们聊,我去叫医生,不然,这家伙又要难受了。”
看着林抗匆匆离去的身影,康平和韦洁相视笑了起来。
换好输液瓶,林抗和韦洁各自在病床两边坐了,三人天南海北的闲谈着,话题包括股票、附近的旅游胜地、城市建筑,以及一些时尚消费的付款方式。闲谈的气氛看上去很融洽,其实除了韦洁,康平和林抗的心里都不平静。
秦妈提着保温瓶进来了,她是专门给康平送鸡汤来的。她打开盖子,浓浓的香味立即飘了出来。
“秦妈,你是怎么弄的?真的很香耶。”韦洁快活地叫了起来。
“当然哪,我在里面加了当归,很补人的,”秦妈将勺子递到康平手里,“阿平,你可要多吃一点,身体才好得快。”
康平接过勺子,看着这个待他如亲子的女人,很是感动:“秦妈,这么远的路,怎么不让高叔叔送来?”
“老爷太太也这么说,我就是要自己过来看看,”秦妈侧身在病床上坐了,把保温瓶举到康平面前,慈爱地看着他,“快吃吧!”
康平并没有立即吃,而转向一边的林抗:“林抗,你跟韦洁去吃饭吧。”
“怎么?又要我替你买单?”林抗笑道。
从餐馆出来,韦洁就和林抗分了手,她要赶去上班。林抗目送韦洁远去了,才慢慢往急救中心走。没有阳光,天空的云层压得很低,给人一种很压抑的感觉。他在街边站了几分钟,风轻轻拂弄着他的脸,他能感到微微的凉意。
回想起跟韦洁在餐馆的对话,他就有些害怕。是他主动谈及这个令他感到不安的话题的。她和康平竟然在高中时就相互暗恋了,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的,康平这些年也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过韦洁。
“你很爱他吗?”林抗问。
“是的,”韦洁说,“其实,这么多年了,我们都在默默关注着对方,时间和距离并没有使我们的感情淡漠,反而加深了彼此间的思念。”
“那你们怎么不向对方吐露心迹,而要将这份感情埋在心里这么多年呢?”
“我也不知道,”韦洁苦笑着摇摇头,“也许是爱太深,我们都害怕说出来会遭到对方拒绝而难以接受吧,与其那样,还不如将那种美妙放在心底更好。林抗,你是不是觉得,我和康平都很傻?”
“怎么会呢?”林抗笑着说,“韦洁,你放弃美国的事业,就是想和康平在一起吧?”
“应该是吧!在事业与爱情之间,我宁愿要爱情,那才是一个女人生命中最美好的部分。”她幽幽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像一片浮云飘来飘去,找不到落脚点,因为我没有足够的勇气和自信去摘取属于我的爱情。没有爱情的女人是可怜的,就像一个找不到归宿的流浪汉。我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我回来了。现在好了,我和康平终于可以在一起了。”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眼里放射着迷人的光彩,那是恋爱中的女人才有的神情。
林抗努力想让心绪平静下来,可一切都是徒劳。
走进病房,秦妈已经走了,康平正在翻一本韦洁带来的时尚杂志。“韦洁呢?”康平抬头看着推门进来的林抗。
“噢,她已经走了。”他盯着这双自己非常熟悉的眼睛,竭力想从那里找到康平背叛自己的痕迹。然而,那依然是一双坦诚的、毫无隐匿的眼睛,他丝毫也捕捉不到欺骗和虚伪的成分。他实在想象不出任何原因或解释,如果康平要离开自己,根本用不着隐藏这么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