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灯火真是美极了,赤橙黄绿青蓝紫,闪闪烁烁,交相辉映,构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海洋,置身其中的人们只不过是一尾尾忘乎所以又几乎将要迷失方向的鱼儿。
康平驾着车,在这个灯火的世界疾速行驶,他是接到韦洁的电话匆匆赶来的。韦洁的声音听起来很快活,好像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
究竟是什么事情让她如此高兴呢?康平不由自主想到了这几个月来自己跟韦洁暧昧地相处,她会不会跟自己谈结婚的事?她已不止一次流露出了这种想法,自己都装作视而不见。母亲也催了好几次,他总是以各种理由搪塞。如果韦洁向他正式提出,那他的任何搪塞都是苍白无力的。
康平隐隐感到了事情的不妙。唉,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逃是逃不掉的,就将一切都敞开来吧。他暗暗下了决心。
走进龙人咖啡屋,他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韦洁,她正微笑着向他招手呢。
坐下后,他四下望了望,笑着问道:“怎么想到选这么个位置?不太明亮,也不太嘈杂,倒也挺清静的!”
“不喜欢吗?”韦洁将一杯早已准备好的咖啡推到他面前,然后歪着头看着他,她的眼珠像是两粒浸泡在葡萄酒中的黑葡萄,带着那样多的醇香和酒意。
“你知道,我喜欢清静的,怎么会不喜欢呢?”康平的眼神跟韦洁醉人的目光一触,立即有了一种快要被融化的感觉。他急忙逃避似的将眼睛移开了,他知道,自己的心一旦被这种眼神浸泡久了,就会被软化,恐怕连刚刚坚定起来的意念都要被这温柔击碎。他是爱韦洁的,这一点,他骗不了自己。然而,事情已经到了不能再拖的地步,他必须做一个选择,如果上天可以让他不做这个选择,他会心甘情愿的让自己被融化。
他端起咖啡呷了一口,“没加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韦洁听。
“当然,你喜欢的那种。”韦洁的笑容在柔柔的灯光下非常迷人。
“你的呢?一定甜得腻人吧?”康平耸了耸肩,故作轻松地指了指韦洁的咖啡。
“是呀,我可喝不惯苦咖啡。”
“通常都是先苦后甜的,没有苦,哪来的甜?”
“早就苦过了,”韦洁嘿嘿笑了起来,深情地看着康平,一语双关地说,“现在呀,应该是苦尽甘来啰。”
“苦尽甘来?”康平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你指的什么?”
“你是真不懂呢?还是在故意装葱啊?”
她这一反问,康平立即领会了,只是不愿去接受,固执地摇了摇头。
韦洁放下杯子,伸手抓住了康平放在桌上的手,更加热烈地看着他:“康平,我们结婚吧!”
康平的心像是突然触到了一堆火红的碳圆,猛地跳了一下,那是他这段时间最怕听见的字眼,之前他虽然作好了各种心理准备,可这两个字真真切切地灌进耳朵的时候,他还是惊得不知所措。
他的眼睛迅速从韦洁的脸上滑开了,站起身来对韦洁说道:“噢,我去买瓶酒。威士忌?还是白兰地?”他必须仔细想想该怎样开口对韦洁说他跟林抗的事。
“随便吧,”这已经成了她的口头禅。看着康平离去的背影,她的心被幸福和甜蜜充塞得满满的,仿佛要溢出来了。在她看来,她和康平等待这一天已经太久了,康平的广告公司也已经完全步入了正轨,是该谈论他们婚事的时候了,康平是不会也没有理由拒绝的。
很快的,康平就提着一瓶白兰地回来了,又示意侍卫送来两只杯子。他在每只杯子里倒了半杯酒,然后推了一只到韦洁面前。
韦洁兴致勃勃地继续着她的话题:“昨天爸妈都打来了电话,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我想肯定又是姑妈背地里搞的鬼,不然,依他们的脾气,才不管我的婚事呢。”
康平一口喝干了杯中酒,又为自己斟上了。他的脑子就像一架快速转动的机器,设计着各种开场白,既要将事情说清,又想让韦洁不会受到太大的伤害。
韦洁两手捧起杯子,喝了一小口,“康平,我们不要办什么婚礼了,怪麻烦的,干脆去海南旅游结婚算了,一想到那里的碧海、蓝天、沙滩,还有美丽的椰子树,我心里就痒痒的。”她心情愉快地开始哼唱一首非常美妙的歌曲:“哎呀快来看,神奇的椰子树,可爱的小矮人,正在岸上,快乐的跳舞歌唱。”她的声音很轻也很动听,唱完后,征询意见似的盯着康平看,“哈,说不定我们真能遇到那传说里的小矮人呢。康平,你看怎么样?”
康平捧着的杯子刚刚润湿了嘴唇,他已经被韦洁的歌声陶醉了,韦洁一叫,立即醒悟过来。他缓缓地将杯子放回桌上,心情复杂地瞥了一眼正热切地看着他的韦洁,他真不想去破坏她的好心情。他悲哀地叹了口气,罢了,早晚要有这一天的,要来的就让它来吧。
他稳了稳情绪,将声音放得很低:“韦洁,有件事,我早就该告诉你了。”他不停地转动着杯子,低垂着眼帘,不敢看韦洁。
“哎呀,有什么事就说吧,这样吞吞吐吐的干吗?打游击战呀?”韦洁看着腼腆得像个小学生的康平,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跟林抗,在一起!”康平想尽量委婉一点,反倒使他的话言不达意。
“我知道。你们是好朋友嘛。你要是愿意,结婚后,你还跟他住一块儿得了。”最后一句当然是玩笑话,哪有夫妻不住在一起,而跟朋友住在一块儿的道理。
“我是说,我,我爱他!”他嗫嚅着,将声音压得很低。
康平的话,就像一粒子弹,突然射中了韦洁的心脏。她的心剧烈痉挛了一下,脸上的笑容迅速僵住了,伸向酒杯的手也嘎然停在了半途。她瞪视着康平,极力想从他脸上找出撒谎的痕迹。然而,一切都是徒然,康平的脸是严肃的,没有丝毫戏谑之意。
她立即感到了一种万蚁钻心的疼痛从心脏喷涌而出,迅速向全身蔓延。眼里的快乐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痛楚和失望。
尽管知道康平说的都是真的,但她多么希望这只不过是一个笑话,她爱的人也爱着她。她一把抓住康平的手,猛烈地摇晃着:“康平,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我只要你这样说,我相信你的。你说呀,你说呀。”她近乎哀求地看着康平。
康平看着韦洁痛苦的样子,心里像刀绞似的。他真想将她搂在怀里,告诉她刚才说的都是假的。可是,他不能。他不断地告诫自己,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一定要坚持住,再不能让这样的痛苦出现在林抗的脸上了。
他无力地摇着头,“韦洁,我对不起你。”
一切都是这样突然,一切都是这样让人心碎。韦洁呆了,满脸颓然的呆住了。她惊望着康平,喉咙不停地翕动着,吞咽着口水,眼泪顺着脸颊无声地流了下来,这比号啕痛哭更让人难受。
“韦洁!韦洁!韦洁!”康平只是不住口地低唤着,根本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她,心中那种撕裂般的痛楚越来越强烈。
过了好一会儿,韦洁凄凉而又绝望的声音才从齿缝间压抑地迸了出来:“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为什么?”她将手边的杯子推到地上,站起身来,脸向康平逼近,目光愤怒而吓人,手举了起来,她真想给这个她用一生来爱而现在恨得要死的男人一耳光。
“啪!”玻璃杯打在地上的碎响惊动了咖啡屋里所有的人,齐刷刷向他们投来了惊异的目光,当弄清是一对情侣在吵架后,又收回了目光,谁也不会对情侣吵架这种事感兴趣。
“要打你就打吧,韦洁,是我对不起你。”康平的声音满是自责,眼里也泛起了盈盈的泪光。他无法排遣韦洁心中的痛苦,而他自己也被深深的不安和愧疚包围着。
韦洁的手无力地垂下了,康平眼里的泪光和痛楚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她知道康平此刻并不比她好受,他并不是不爱自己,而是为了一段让人难以接受的孽情。他做出这样的选择,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她颓然坐回了椅子,为自己这种近乎荒唐的想法感到不可思义,这个男人抛弃甚至可以说是玩弄了她的感情,她居然还在为他着想。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这就是爱情吗?包容一切,可以让所爱的人犯任何错误的爱情?
“韦洁,我不该一直瞒着你,”康平喃喃地说着,“你知道吗,你是我一生中唯一最爱的女人,以前是,现在是,将来还是,不管你接不接受,我都不会改变的。你回来后,我就试着将感情的重点转移到你的身上来,我也想拥有一份真正的爱啊,可是,我失败了,我爱林抗,我的生命中不能没有他。”
韦洁静静地听着,而心里却像掀起了万顷波澜,康平啊康平,你明明知道这是一种遭世人唾骂,永远也没有出头之日的爱情,你为什么还要放着真正的爱情不要,而要去选择这份孽情呢?我爱你,我不会在乎这些,可你为什么要瞒着我,还要做出这样的选择?她知道康平一旦做出选择,必定是经过慎重考虑的,要想挽回几乎不可能。
“唉——,我知道,我跟他只能这样偷偷摸摸的过,可我就是离不开他,我跟他是真心相爱的。原谅我,韦洁!”
“你给我走,你给我走啊!”韦洁心中淤积的几百种怒火终于爆发出来了,她用手指着康平的鼻子,咆哮着,“叫你走啊,听见没有!快点走啊!我再也不要见着你!再也不要!”泪水更是如大雨磅礴,倾泻而下。
康平坐着没动,凄然说道:“韦洁,忘掉我吧,就当做了场噩梦。飞扬这么多年一直爱着你,给他一次机会吧。”
“我的事不要你管!”韦洁更加有气了,没想到她最爱的人,竟把她往别人面前推。她怒吼着:“你走,你走!”
康平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呆在这里只会让韦洁更痛苦,还不如离开,让她好好静一静。他站起身来,含泪看了怒不可遏的韦洁一眼,匆匆走出了咖啡屋。
看着康平消失在门口的身影,韦洁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伏在桌上失声痛哭起来。守望了十几年,以为终于可以真正拥有的爱情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在突然之间跌落了,破碎了,再也找不回来了,她的世界也一下子跌进了一个暗沉沉的冰窟,没有温暖,没有希望和未来,有的只是一堆瘦骨嶙峋的疼痛。
哭够了,她抓起桌上剩下的半瓶白兰地,咕噜噜一口灌进了胃里。一股燥热立时涌遍了全身,酒精强烈的刺激使她的脑袋晕晕忽忽起来,双眼也朦朦胧胧,看不清东西。她觉得天地都在旋转,都在倾斜摇曳,而她自己就在这个摇摆不定的旋涡中心剧烈晃动。
一个人影晃了过来,她气不打一处来,大声吼了起来:“康平,你这个王八蛋,我叫你走啊,你怎么还不走。”
来人不是康平,而是侍卫。他走到韦洁身旁,低声说到:“小姐,你醉了,要不要叫你的家人来?”
韦洁没有听见侍卫说些什么,这个时候她的心里只有康平,只有这个她又爱又恨的男人。她一把抓住侍卫的手,努力睁开迷朦的眼睛,想看清楚,可她只能看见一个迷迷糊糊的身影。“康平,你告诉我,你说的都是假的,我相信你。你告诉我呀,我不会在乎的,我只要你说,你爱我!你说呀,你为什么不说话?”她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倒在侍卫的身上,不住口地叫着,“康平,我爱你,你不要离开我。呃,我们结婚,结婚,好吗?”她打了一个酒嗝,满嘴的酒气直往侍卫脸上喷。
侍卫难为情地扳开她的手,将她扶坐在椅子上,然后离去了。
“康平,你不要走啊!你不要走!”她伸手想拉住,声嘶力竭地叫道,身子却整个扑倒在了桌上,那个人影就像一道风一样,很快飘走了。
“你不要走,你不要走……”她喃喃地说着,伤心欲绝。她的手碰到了空酒瓶,抓起就喝。“酒?酒呢?怎么没有酒?快拿酒来!”她大声叫道。
没有人理会她。
“你们为什么都不理我?为什么?”她大声发泄着,“康平,你这个王八蛋,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叫着,说着,又嘤嘤哭起来。
康平将车开到咖啡屋门口,不安地坐在驾驶座,眼睛紧盯着进出的人,就是不见韦洁出来。他的心都揪紧了,依韦洁的性格,她一定又在喝闷酒了,要是没有人阻止她,她会不停喝下去的,那怎么得了?
他打开车门下了车,疾步向咖啡屋走去。走到门口,他又停下了,唉,还是叫飞扬来吧。他有些沮丧地回到车里,给廖飞扬打了个电话。
很快的,廖飞扬就驾着车赶来了,匆匆走进去,然后架着烂醉如泥的韦洁走出来,上了车。
康平看着这一切,心底掠过一阵痛楚的痉挛,他不知道韦洁醒来后会怎么看待这件事,但愿她能看开些。
目送廖飞扬驾车离开,直到看不见了,他才启动了引擎。
回到公寓,林抗还倚在床上看书,显然是在等康平。他看着满脸阴郁的康平,吓了一跳,关切地问:“康平,你这是怎么了?”
康平在他身边坐下,久久地凝望着他,突然一把将他搂在怀里,近乎哽咽地说道:“林抗,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永远不会!”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林抗轻轻地挣出身子,扳住康平的肩膀,一边替他擦泪,一边轻声说:“康平,你是不是将我们的事告诉韦洁了?”
“嗯!”康平点点头,闭上眼睛重重地喘了口气,然后睁开,痴痴地看着林抗。
“那她现在怎样了?你怎么没跟她在一起?要是有个什么闪失,那可怎么办?”林抗的心一下紧张起来,一叠连声地问。
“她喝醉了,我让飞扬把她扶走了。”
林抗悬着的心总算塌实了。“睡吧,康平,韦洁不会有事的。”他这样劝康平,而他自己心里却也在为韦洁担着心。
康平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韦洁那伤心欲绝的脸。而林抗也在他辗转反侧和不停叹息中,郁郁难安。两人就这样反反复复直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