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花零落,山下甲子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东留的伤总算养得七七八八快好了,他伤得厉害,就算醒了也在床上躺了不知道多少年岁。
东留痊愈,清黎说要庆祝一番。
青画记得以往生辰,白析总要为她弹上一曲儿,就当是为她庆了生辰,白榕也会亲自下厨,做上满满一桌的鸡宴任她吃个欢快。
青丘清贫,狐君过得也不是很宽裕,又要以身作则,带头节俭,所以那样已算是庆祝了,于是在青画心里庆祝就等于弹小曲儿加吃很多鸡。
所以听清黎这么随口一说,青画也就上了心,当晚捧着七弦琴溜到东留房里去了。
时值深夜,东留正脱衣服,见她来了又默默把滑到腰间的外袍给拉上来了。
“东留,东留。”青画兴致冲冲道,“我来给你弹小曲儿了!”
东留神情晦涩的看着她,“青画,大半夜的你来给我弹小曲儿?”
青画歪着头,“你不要听?”
东留摸了摸下巴,“听说你最近修为益进,弹支曲儿来杀只鸡用的颇为顺手。”
青画惊讶的盯着东留,“你怎么知道我还带了鸡来!”说着举起手,刚刚做的叫花鸡还热乎,香气直往她鼻子里钻。
东留叹了一声。
“吃鸡听曲儿么?”忽然听见清黎调笑的声音,两人一同侧头,那只骚包小凤凰正坐在窗台上眯着眼笑,“哎,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不仅能听曲儿有好吃的,还有好喝的好玩儿的!”
青画道:“你这么好心?”
清黎“啧啧”两声,“小七,你老是怀疑我的纯良本性!”
“黑灯瞎火的你就好说胡话了吗?”青画鄙夷道,“五师兄,你哪来的本性?”
清黎又一撸袖子,露出两排牙印,然后对着青画一挑眉。
青画:“……你果然本性不纯!”
清黎拿那两排牙印来威胁青画,这招前前后后用了数百年,屡试屡爽。
在三生秘镜中,若不是清黎舍身为她挡了一道天雷,或许三人也等不到莲祗来救,而自己现在也早就死了,于情于理,他都是青画的救命恩人,青画受制于他也是无可厚非。
那时,青画曾以为,她会记着清黎的恩,一生偿还,永不遗忘。
然而在很多年后的今天,青画再见到清黎,心里没有半分感恩,有的只是对他滔天的厌恶与无边的恨意。
他这样的渣滓,怎么不死了算了?为他所救,青画心里只剩晦涩,只想着当初还不如被劈死算了。
而那晚,清黎带着他们出去潇洒胡闹,竟成了所有悲愤的开端,仿佛奔腾的河流,自上而下顺势而来,命理算盘转动,一切再也阻挡不住。
清黎要带他们下山去人间。
而此刻的他们,刚挨了雷劈没多久,要的是多休养,莲祗自然而然的就禁了他们的足,连后院的竹林都不肯他们多待一会儿。
青画曾问过莲祗,人间到底是什么样的。
莲祗想了想皱着眉头看她:“你没去过人间?”
青画活了这么大从没去过人间,在青丘时白榕嫌她小管着她不许她出去,到了凤凰竹林,却是因为天劫的事没机会出去。
莲祗摸着下巴贱笑:“那真是可惜了,人间啊——为师就是不告诉你!”
“……”青画咬牙切齿,真想上去挠他两爪子,“这老不死的!”
常听下过山的师兄们说,人间是怎样怎样有趣,怎样怎样热闹,怎样怎样繁华,听得青画心里痒痒,直想化作一道风吹下山去。
所以清黎说要带他们去山下潇洒时她头一个同意了。
东留瞥了他们一眼,凉凉道:“我不去。”
青画狐躯一震,掏掏耳朵不相信的看着东留,什么什么?东留居然说不去!
“东留为什么不去?”她瞪大眼凑过去。
“对呀对呀,你为什么不去?”清黎也凑了过来,眨巴眨巴眼。
东留看着他们俩并排的小脑袋,一皱眉,一扭头,哼了一声道:“不去就是不去,你们若是想去,自己去好了,管我做什么。”
青画默了一默,这是为你庆祝呢,你不去我们还庆祝个屁呀!
纠结了半天,青画扭曲着脸看清黎:“五师兄,你自个儿去吧,我陪着东留吃鸡听曲儿就好。”
清黎诧异,盯着青画看时一双桃花眼都快瞪圆了:“你……为什么?”
为什么?清黎果然是个不动脑子的,东留不去,借口就没了呀!这偷溜下山,被逮回来下场会很惨的呀!
可这话青画不能说,于是她咳了两声,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道:“东留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清黎一副被噎到的样子。
东留愣了愣,看着她的眼眸出奇的亮。
青画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冲着东留龇牙一笑,“东留,我自愿的,你别感到愧疚。”
东留点点头,“嗯,我没准备愧疚,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以身相许我都不会觉得赚到了。”
清黎双手捂胸,惊恐的瞪着青画:“以身相许?我不要我不要!”
青画:“……谁准备以身相许了!”
你不要,我还不给呢!
此刻青画要是只小狐狸的模样,背上的毛肯定都炸起来了。
她一瞪罪魁祸首——白东留,那厮正半倚坐在床头上,衣衫半滑,脖颈细嫩,不知是不是夜深困了,他半眯着眼唇角微扬的模样看上去特别慵懒,昏昏欲睡的样子让青画吞了吞口水。
这魅惑的样子,比莲祗多七分清纯,比清黎少三分稚气,神情到位,不多不少,着实正好。
“东留。”青画拍拍他的肩膀诚恳道,“你终于给我们狐狸长了回脸。”
“嗯?”东留不明所以。
“没什么。”青画得意的冲清黎一挑眉,这下一禽一兽都一脸迷茫的看着她了。
最后,他们一行三人还是走在了人间凡尘的大道上,青画瞪大眼直瞄街道上的小摊,像个没见识的土老帽。
原来天上人间真的是不一样的,明明凤凰竹林还是夜黑风高,这人间街道上却是青天白日。
街道两边全是人,挑着担的,摆着摊的,店前小二呦呵的,果真如师兄们所说的热闹非凡,而街上走的人有男有女,女孩子却多是蒙着脸的,举着伞在路上走,行行停停,偶尔也挑伞一看,自带一份女儿家娇羞。
当然,也有人和青画一样,白日当头顶着大脸在路上走,清黎就和她解释道:“那些蒙面的都是未出嫁的姑娘,没蒙面的梳髻的是嫁为人妇的。”
青画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清黎一拍胸脯:“当然,我是谁!”
东留挑眉一笑,拍了拍清黎的肩:“五师兄这是偷跑下山的次数的多了吧?”
清黎脸瞬间黑了:“……”
青画愣了愣,尔后捧着肚子大笑,“哈哈哈哈,五师兄啊……”
清黎负气走前面不理他们了,青画和东留并肩走在一起,四周瞧瞧稀罕物也乐得自在。
东留打了一个呵欠,问道:“可开心了?”
青画点点头,咧嘴一笑,“其实这人间也不过如此,摆摊呦呵,和青丘挺像的。”
青丘虽然是落没了,可仙地就是仙地,灵气充郁之处总会吸引很多精怪神明来修行,狐君家隔壁住的就是自大越山来的山鸡一家。
听说山鸡很好吃……
白析常叮嘱青画,不要叫他们山鸡,禽不可貌相,万一人家是凤凰呢?
——那真是太不幸了,要是凤凰青画就更讨厌了。
搬进青丘的各路精怪越来越多,青丘再地大物博也不能白养活这么多牲口,于是白析顺理成章的效仿人间君王推出了律法,名字也简单,就叫《青丘贤章》,说白了,就是让他们自己解决吃饭问题。
后来,东留继位了,而这部《青丘贤章》他连都看都没看一眼,沿用了!
他都懒成器了!
而那部法的具体操作其实就如这人间大街,只不过摆摊的是精怪,卖的是丹药武器,而逛街的女性是不蒙面的。
如此一回想,青画又有些想念青丘了。
可这做狐狸的和人间孩子着实不一样,凡人之子去个私塾总要有父母接父母送的,可他们——青画幽怨的想,反正父君自把他们送上知焰山就没来看过他们一次。
他们跟着莲祗修行,习的是仙法佛语,没学出个名堂着实是没脸回去的,况且青画又是青丘的狐姬,代表着的是整个青丘的脸面。
厉法出孝子,这点青画很明白,不是白析不来看他们,而是不能来看他们。
幸亏,青画身边还有东留陪着她,不然,她能不能坚持下去可真不知道。
这么想着,青画又往东留身边靠了靠……莫名觉得东留是个小书童呀,来伴读的!
“东留,你为什么又肯来人间了呢?”
东留抿了抿唇,直视着前方,而青画视线中他的下巴尖而瘦,他的身体还没休养回来吧,不然怎么会这么瘦呢?
“这凡尘我曾住过一段时间。”东留淡淡开口,“这里的岁月太快了,留不住美好。”
“嗯?”青画不解。
东留轻笑,“青画,凡人和我们不一样,他们的寿命太短了,你不要去和他们深交,否则伤心的只会是你。”
“哦。”青画点点头,把东留的话铭记在心。
东留又道:“可我还是想让你看看,看看我以前生活的世间,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墙头一枝桃花伸出,垂在他们面前,开的粉艳,香气袭人之际,东留将桃花折了下来递到青画面前。
“当然,是只有我们两人,而不是跟着五师兄来。”
青画愣了愣,忽然红了脸,不敢去看东留,更不敢去接他手中那枝桃花。
东留拉过她的手,直接把桃花塞在她手里,又顺势牵住她的另一只手。
青画扭头看他:“你干什么?”
“路上人多。”东留挑着眉笑,“牵着你别让你走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