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复停停,回首不知离。
  行行复停停,回首不知离。
  知离对青画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这十个字。
  知离,大概就是清黎心中那抹得不到舍不了的白月光,而她与他们的初相识也是在一片皎洁的月光之下。
  日暮夕合之际,青画望着缓缓而落的夕阳时,有一点明白东留说的话了——人间的日光,过得真快呀。
  “东留。”
  “嗯?”
  青画抿唇肃眉凛然的看着东留,一字一顿分外认真道:“我想吃咸鸭蛋黄了,要红得流油的那种!”
  东留默了一默,抬首一看天边火红火红的残阳,了然了。
  “白青画,你真是有本事!”东留对她竖起来大拇指,然后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了,追上前面的清黎,两人勾肩搭背的样子看得青画牙痒痒。
  ——她又想咬清黎了!
  一会儿,这勾肩搭背恩爱够了的两师兄弟终于想起青画了,转了个身一左一右夹住她。
  清黎勾住青画的肩,笑得高深:“想吃鸭蛋黄吗?走,师兄请你吃!”
  青画两指一合,拈着他的袖子把自己肩上的爪子拎下来,为了表示不屑,她还连“哼”了两声。
  清黎也不介意,摸着下巴继续道:“不过小七,你得换个样子,这小丫头模样是连人家大门都走不进去的。”
  嚯,这得是什么样的饭馆,自己这样居然还进不去?她有那么寒酸吗?
  “换个样子,换成什么样的?”青画堵气问,“要我穿着龙袍不成?”
  清黎首先惊讶了一番,对她居然还知道“龙袍”这一物什表示惊讶,然后他摆摆手表示青画说的不对,“不用不用,不用穿,要脱了……”
  东留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清黎上前踉跄几步差点摔了个狗啃泥,正瞪着眼回头要凶东留,青画抬腿又补了一脚——清黎如愿趴在地上了。
  “脱——你——祖——宗——”青画拍拍手,叉腰一扭头。
  “轰隆——”
  天边忽然传来一声雷鸣,青画扯了扯嘴角道:“这雷打的,怎么这么像师父的喷嚏声。”
  被两只狐狸合伙踹倒的清黎小公子不干了,从地上蹦起来就扑到东留身上,两人你一拳我一脚的还玩的挺快乐。
  东留大病初醒还没什么战斗力,哪打得过清黎这根又硬又臭的搅屎棍,两人胡闹过一阵,最终以清黎扑倒东留为此役剧终。
  青画抽着嘴角抖着眉稍看着这一上一下的一禽一兽,心里感觉真是微妙——我在这儿,是不是特多余的呀?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人间的夜市开始了,灯笼高挂,吆喝声起,草席始开,行人不绝。
  清寂的月光下,街道那隐隐一角,清黎正坐在东留身上,双手绞着他的手,满头是汗,他咬牙切齿道:“让你们踹我!我不就让白青画变回狐狸吗?用得着把我踹这么远吗?白东留,枉小爷当你是好兄弟,你还帮着那只小畜牲踹我——看我不收拾你!”
  东留:“……”
  青画:“……”
  这真是个美丽的误会。
  青画歪着头想,可我为什么要变回小狐狸呀?
  清黎生气了,蹲在墙角不理他们了,青画和东留对视一眼,然后开始脱衣服……
  “五师兄。”青画唤道。
  清黎一扭头,不理她。
  “五师兄。”东留把青画抱进怀里,继续唤道。
  “哼!”依旧在耍脾气。
  “五师兄。”东留把青画顶在头上,掰过清黎的身子,青画连忙顺势叫了一声。
  “……”清黎眨巴眨巴眼,“噗——”一声笑了,他记着这会儿还在吵架中,又捂着嘴别过头了。
  东留勾了勾唇角,轻声笑了。
  青画变回狐狸模样,还特意变小了趴在东留头上,白嘟嘟一团看上去煞是可爱,趴在东留就好像为他带了顶毛茸茸的白帽子,有些滑稽又十分好看。
  他们这是合伙在逗清黎笑呢!
  那样年纪的他们还称得上是孩童时光,如同人间十一二岁的小孩子一样,散了学同窗几人结伴捣乱,偶尔也会因为一言不合打上一架,可绝不会有什么深仇大恨,挥手笑笑,再多的不高兴也转眼就忘了。
  那个年纪的青画是这样子的,东留是这个样子的,清黎也是这个样子的。
  后来的后来,青画道,我常怀念那时候的我们。
  却从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一笑泯恩仇,再对上眼时清黎已经消了大半的气了,青画抬爪子挠挠耳朵道:“五师兄你有什么好生气的,你把东留都摁地上了东留都没有生你的气——你果然就是个小心眼儿的!”
  小心眼儿的清黎桃花眼又瞪圆了,“呼哧呼哧”的又被青画两句话给气着了……
  “白青画你!”
  “五师兄。”东留温声道,“时候不早了。”
  原来这插科打诨间,夕阳已沉,皓月当头了。
  清黎哼了一声,“算了,我和你这小丫头片子计较什么,小六,咱俩去玩,不带她!”
  东留懒懒打了个呵欠,“要不你们去吧,我困了,想回去睡觉。”
  清黎:“……”
  青画:“……”
  东留真狠呀,一句话把他们俩都警告了一遍——再闹下去,那干脆回去吧,谁也别玩了。
  青画立马跳到清黎脑袋上,抬爪,“东留,你看我和五师兄多好,从不吵架!”
  清黎“呵呵呵呵”了大半天,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是!啊!”
  东留挑了挑眉,俯身去把我的衣物捡起来收进乾坤袋中了,他挑着那件粉色小肚兜放进袋中时,青画脸蓦地一红,大尾巴一扫遮住清黎的眼睛——哎呀,东留都不尴尬吗?可是耳朵,好像有点红红的。
  真感谢清黎让她变回了狐狸,不然没这一脸毛挡着,她脸肯定要红的烧起来。
  两人又掸了掸衣服才继续往前走,青画趴在清黎头上乐得有人代步,眯着眼左瞄瞄右瞄瞄,发现稀罕物还不少,要不要去买些带回去?
  可越走越远,沿途的景致也变了,怎么摆摊的越来越少,两两相抱的人越来越多了?
  “五师兄,我们去哪儿?”
  “就到前面!”清黎拐弯进了家张灯结彩的店铺,门口排排站着的姑娘们立刻挥着小手绢围上来。
  “呦,哪来的小少爷,可真俊!”
  “两位小少爷也是来喝花酒的呀?”
  “这毛茸茸的是什么?我看看——哎呦真可爱!”
  ……
  脂粉气扑面而来,还有好多手在青画身上摸来摸去想抱她下去,他紧拽着清黎的头就是不放手!
  清黎:“……你快把小爷的头皮拽下来了!”
  忽然谁掐了青画一下,她一惊立马跳到东留怀里,这里的女人可真可怕!居然掐她的肉!
  肉多,真的不是用来被掐的啊魂淡!
  东留护着我嘴角抽个不停,“五师兄,这就是你说的好地方?”
  清黎手舞足蹈着:“不要摸我了……唉呀!不要摸这儿呀……”
  青画想了想道:“东留,这会儿五师兄大概是没空理你的了,诶为什么没有人来摸你啊?”
  东留认真道:“大抵是因为我长得丑。”
  “……”青画仰头,东留清隽的容貌在月光下越发俊秀,如无瑕的白玉散发着温润的光芒,让人想挪开眼都做不到。
  ——君子如玉,举世无双。
  青丘的九尾白狐,天生魅惑,容貌都是极出色的,东留说他长得丑……
  “东留,大黑天说瞎话也是不对的。”
  东留笑了,“青画,难道你和五师兄上课时都在睡觉?你都不知道有一种法术叫障眼法吗?”
  青画:“……”
  等清黎被人摸了个遍,他们终于进了大门,一进去青画就愣住了——这一屋子的男人女人都搂搂抱抱做什么?风气比青丘还开化呀!
  可看着进进出出都是男人,她也就能理解清黎为什么要自己变回小狐狸了。
  唉,做女人,真不方便。
  东留默默捂着她的眼,“……青画还小。”
  清黎搓着脸心情不好道:“不是长出九尾了吗?怎么还小?”
  魂淡,长了尾巴我就会变大吗?脑子怎么长的呀蠢成这样!
  “哎哟,这不是小少爷嘛!”看着年纪大点的女人浓妆艳抹扭着腰挥着手帕来了,“小少爷可是好久不来了呀!”
  清黎哼哼两声,一指东留,“这是我弟妹,老规矩我们只要好酒,不要女人。”
  “弟……妹?”老女人看着东留脸抽了抽,扑得粉都掉下来了,“想不到小少爷的弟弟口味这么……独特!哈哈,哈哈……”
  “……”青画默了一默,心里早就骂开了,清黎说的是弟妹是师弟和师妹呀口胡!不是说弟弟的媳妇儿呀口胡!还有你为什么要忽略我呀口胡!
  说到底她究竟为什么要变回小狐狸呀!变个男人她又不是不会呀!
  口胡!
  清黎就是只没长脑子的蠢鸟儿!
  清黎嘴角也一抽,大概也是察觉到自己失言了,尴尬的拉着东留的袖子上了二楼。
  也就是这时,楼下传来“嘭——”一声,像是谁被推倒了,接着哄天的笑声响彻整个大堂。
  青画扭头一看,果然是有人摔了。
  摔倒在地的人不过还是个七八岁大的小姑娘,她趴着我青画也看不见脸,可从身形来看她是真的又小又瘦,仿佛瘦的就成骨头了,让人看着倍觉心疼。
  ……嗯,狐狸看着也心疼。
  青画还没开口说话呢,那趴着的小姑娘已仰起头来了,小脸腊黄,颧骨高凸,实在算不上好看,只是依稀可辨五官轮廓,若是脸上有点肉应该是个可人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开口了,声音不大,却不卑不亢还带着嘲讽的意味,清晰的传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不过就是比个唱曲儿,怎么,难道万花楼的花魁就这么胆小,还怕我这样的人?还是说根本就拿不出手?”
  一旁穿金带银的胖男人大笑着一脚踢到她脸上,七八岁的小姑娘才多大点人,那单薄的小身板被踢着在地上滚了两滚。
  青画:“……”
  欺负人也不是这么欺负的吧?还要不要脸啊!
  小姑娘手撑着地又抬起了头,狠狠瞪着胖男人,鲜血自额上流下来她也没眨一下眼。
  “就你也敢和如烟姑娘比唱曲儿?”胖男人大笑着,堆在脸上的肉一抖一抖的看着就恶心,“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还敢瞪本大爷!”
  说着又要去踹小姑娘。
  欺负人到这地步,狮可忍狐不可忍啊!她那小身板再被踹两下就要散了吧?
  青画正准备跳下去,东留却抱紧了她,示意她不要动,看清黎。
  她一扭头,清黎已一手撑着栏杆,一个潇洒的翻身,直直的跳下去了,正好落到那小姑娘面前,衣袂飘落,像是一道扯开的幕布,在小姑娘面前落下,而清黎,就是在这衣袂尽头蓦然出现的英雄。
  她的英雄。
  青画撇撇嘴:“东留,风头都被五师兄抢走了。”
  东留不以为意,“地上趴着的又不是你,若是你……”
  “若是我,你也会用这样帅到掉渣从天而降的方式来救我吗?”
  “青画。”东留唤了她一声,然后沉默了片刻才声音喑哑道,“我永远不会让你落到那样的地步。”
  青画愣住了,觉得脸烧的厉害,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好低着头往他怀里钻。
  东留的怀抱,真温暖。
  他们这边正上演不知道该如何定位的情深意浓,那厢清黎那边“英雄救美”也上演的如火如荼。
  只见清黎蹲下来,衣摆铺开,一只手还握着胖男人蹬出来的脚踝,桃花眼笑的都快眯成一条缝了——啊,多风骚的蠢鸟呀!
  他笑得多情,地上的小姑娘瞪大眼,傻了。
  清黎的声音是前所为有的温柔,“小姑娘,你要不要紧?”
  小姑娘抿了抿唇,“不是小姑娘。”
  “嗯?”清黎一歪头,不是……什么?
  “知离。”小姑娘道,“我是知离。”
  行行复停停,回首不知离。
  “枯骨女。”东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