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祗忽然觉得有些寂寞。
  他在父神母神身边长大,小的时候有郁彻相伴,后来又有了梵素他们,闹闹哄哄的过了前半生。
  父神羽化,郁尧失踪,接着他亲手斩梵素,封印苡笙……生命中最辉煌的一段时光似乎就此落下帷幕。
  那时候,他也寂寞过一段时光。
  只是那时,他身边带着年幼的郁尧,那小子从小就一肚子坏水,从凤凰竹林到大岐山,都被他搞得鸡飞狗跳,有段时间傅百里都躲着他——实在是怕了!
  想到这儿,莲祗不禁失笑。
  如今,郁尧也长大了,也羽翼丰满能一个人离开他的庇护了。
  他看向周围,平时若是大家都在,应该早就闹开了。
  三儿一定在督促小七练琴,小五偏要找小七玩,小六便钻着空子偷懒……于是,小二一定会帮着三儿管教这些小的们,阿大就在一旁唯恐天下不乱的凑热闹,小四拉着他必是一脸为难……
  莲祗望着眼前的一片空地,微微翘起了唇角。
  “师公。”沛渲把托盘放到桌上,坐到莲祗对面叹了一口气,“唉!”
  莲祗好笑道:“小团子,你才多大就学会叹气了?”
  “有烦恼是与年龄无关的!”沛渲鼓着腮帮子义正严辞道,“师公,你都这么老了,就不要再说这么无知的话了!”
  “老……”莲祗肯定,他的脸现在一定是抽搐的。
  “师公,你说那个二皇子老赖在我们凤凰竹林白吃白喝怎么办?”沛渲一脸的为难,“我好怕他吃穷我们!”
  “你就为了这个而烦?”
  “嗯。”沛渲眨眨眼,不解道,“难道不可以为了这样的事而烦心吗,师公?”
  莲祗怔愣了半晌,忽然觉得心头的烦躁一扫而空。
  这世上,有人为着国仇家恨而郁郁不平,也有人为着柴米油盐而唉声叹气,万家灯火,谁家没有谁家的苦乐?
  唯一该做的,只是不应是怨天尤人。
  车到山前、船到桥头罢了。
  莲祗大笑起来,拎起酒壶往外走去,羲让还站在篱笆墙那儿,见莲祗走过来仰起头看着他。
  就这样直直的看着他,眼眸漆黑,没有一丝畏惧。
  “小子,我已经不收弟子了。”莲祗将酒壶塞到羲让怀里,笑道,“酒喝多了,自然就喝出味了,全靠自己领悟。”
  羲让微蹙眉头,似懂非懂。
  “还有,让你老子来交口粮!”莲祗板着脸做出严肃的模样,“我家小管家的都快哭了!”
  羲让看过去,沛渲瞪大着眼,腮帮子鼓鼓的,脸红红的,甚是可爱,看很他心头一跳。
  莲祗背着手走了,哼哼唧唧的似乎在唱着什么,他听不清。
  “人来人往,终不成空……”
  很多年之后,羲让独自一人对月独饮时,又想起那段在凤凰竹林蹭吃蹭喝的日子,忍不住弯了嘴角。
  那时,他已是酒中上仙了。
  烨翀问郁尧,“大师兄,你为什么不回凤凰竹林呢?”
  郁尧回头看了烨翀一眼,那眼神,是他从没见过的犀利。
  烨翀再不敢提这事。
  “咱们是来看小七的,问那些丧气事干什么。”倒是郁尧还和平常一样嬉嘻哈哈,仿佛刚刚瞪人的不是他。
  “嗯。”烨翀应了一声。
  “四四。”郁尧忽然回头一笑,阳光倾泻而下,模糊了他含笑的眉眼。
  烨翀怔愣的看着他,张了张嘴。
  郁尧道:“无论发生什么,师兄我都会保护你。”
  烨翀沉默半晌,低着头嘟囔,“你不坑我就已经很感激了。”
  “哈哈哈!”郁尧大笑着勾搭住烨翀的肩膀,“走走,去看小七!”
  推开篱笆的院门,就看见青画坐在树下,还拨动着琴弦,一脸为难的样子。
  郁尧堵住耳朵大声嚷嚷,“难听死师兄啦!”
  烨翀看着青画好半天,一副傻掉的模样,手指抖抖抖啊抖,难以置信的问道:“这这这是小七?”
  谁还他那天真烂漫清秀脱俗可清纯可妖娆最重要是平不俗气的小师妹呀!
  眼前这小姑娘虽然看着清秀,可模样和青画哪还有一丁点的像?
  “哦,可不就是小七。”郁尧欢脱的跑到青画身边,手搭在她肩膀上笑嘻嘻道,“够丑的吧!弹琴还特难听!”
  烨翀抽了抽嘴角:“呵,呵呵……”
  青画噘嘴瞪着郁尧,就知道欺负她听不见,她忽然一把抓住郁尧的手,张嘴就咬!
  “啊——”
  烨翀闭上眼睛,大师兄叫的好惨,他不忍直视呀。
  就连远在凤凰竹林的莲祗都停下了脚步,他刚刚好像听见郁尧的惨叫声了,是错觉么?
  管他呢,莲祗一耸肩,继续往前走。
  不过往前踏了一步,莲祗的身影已从万顷竹林中消失了。
  甫一踏入结界,四周就变得温暖起来,只是景色却未曾改变。
  千万年来,这里都是四季如春,青竹常立的。
  “你来了。”
  莲祗侧目,看着石桌旁坐着的弱冠少年,脸色苍白的一点血色也没有,像是病入膏肓,偏生眉眼间全没有痛苦之色,神情反而很洋洋得意。
  这就是三生秘境的神识,传说中能预知未来的三生。
  莲祗淡淡看了他一眼,在他对面坐下。
  “你今天没有带酒来。”
  “总要让你也请我一回。”莲祗道,“在你死之前。”
  “怎么,你是来杀我的?”三生好笑道,“莲祗,你下不去手的。”
  莲祗没有说话,三生说的没错,自己永远也下不去手去杀他,可其实……三生死不死得了他都不能确定。
  “我来不是和你废话的。”
  “可已经很久没人和我废话了。”三生撑着头微笑,“郁尧能离开之后,再也没有谁……”
  “所以我今天来只是想问你,三生,你对尧儿做了什么?”
  “呵。”三生缓缓扬起唇角,眼睛也渐渐眯起,那样子简直像是就要这么睡过去一样,“我能做什么,不过是给他看了一些东西。”
  三生的声音轻轻的,似乎能随风飘散了一般,风吹竹叶落,在飘飘洒洒的落叶间,莲祗睁大了眼。
  “瑜蘅……帝姬。”
  “知晓未来,却没有说过我会忘记过去。”眼前一身白纱的女人淡笑着看着莲祗,眉心的一点朱砂痣宛若鲜血,“比起苍生那个老病夫,我更有资格被称为通天彻底的存在,是不是,大师兄?”
  莲祗的手缓缓握成拳,他粗喘着气,许久才艰难开口,“尧儿没杀了你,真是慈悲了。”
  “他该感谢我才是,让他见到心心念念的母亲……还是说姑母?”
  莲祗猛地抬头,一把掐住“瑜蘅”纤细的脖颈,“瑜蘅”挣扎着,细碎的呻、吟声自口中溢出,“大、大师兄……”
  莲祗的手在颤抖,眼前白衣女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红衣妖娆的少女,她被莲祗掐着脖子却没有一丝怯懦,倔强的看着莲祗。
  她冷声笑着,眼神倔强还透着股哀伤,“莲祗……你要杀死我几次才甘心?”
  莲祗的眼神渐冷,手在颤抖心境却慢慢平复下来。
  “梵素,我多情愿和你一起死。”
  这就是莲祗杀不了三生的原因,他下不了手,哪怕他知道眼前这个梵素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