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夷说,这儿才是真正的九曲玲珑湾。”青画眨巴眨巴眼,对东留道,“你信不信?我觉得他这是在扯淡。”
  东留挑眉,“大人们总是满嘴胡话。”
  “那这儿是哪儿?”
  离开桓夷后,他们一直往前走——其实她也不能确定什么是前什么是后,昏暗中着实分不清方向,唯一值得庆幸的只有好歹能看清人脸了,东留那两道眉毛皱的可爱样子也看的十分清楚。
  只是他穿了件玄袍,恍若与这无边黑暗融为一体似的,少了几分天真多了几分沉稳。
  可青画着实不喜欢他穿玄色的衣衫,整天搞的这么“阴沉”干嘛?
  青丘崇尚玄青二色,父君也常穿玄袍,他们俩一老一少站在一起时背影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九曲。”东留道,“也或许是玲珑秘境。”
  “桓夷说,这里是四大秘境,那不就和凤凰竹林里的三生秘境是出自同一处吗?”青画顿了顿,忽然想起三生秘境中的那个神秘少年了,以此类推的话,这里是不是也有一个少年?
  ……还是说,有两个?
  想到这儿,青画扯了扯嘴角,呵,什么鬼,万一是个少女呢?
  “你又胡思乱想什么了?”东留瞥了她一眼,一脸“我知道你肯定又脑补了”的表情。
  青画使劲摇头,才不告诉你。
  “累不累?要休息一下吗?”
  “不用了,早点回去好了。”青画摇了摇头,说不累那是假的,今天这一晚上我都在奔波了,现在却亢奋的不行,一点也不想停下来。
  东留皱了皱眉,一本正经道:“我累了,陪我歇会儿。”
  说完他动作干脆的往地上一坐,手中提着的墨逢剑放到膝盖上。
  “东留!”青画大叫一声,抓起他握剑的右手,虎口崩裂,掌心细小的伤痕无数,裂开的口子还在流着血,看的她心惊,“手怎么回事,怎么受伤了?”
  “没什么,是墨逢的剑气划伤的。”东留顺手扯下一块衣脚,三两下一绕绑在手上,算是包扎了。
  青画默默接过布条给他包扎,东留这家伙,从来都是对别人细心对自己粗略,什么都是得过且过、能将就定妥协,她都看不下去了。
  这么不爱惜自己。
  “知离给了我一包针。”青画掏出来取了根,“先前我要还不知道干嘛用,现在我知道了。”
  说着,把针插布条中绕了三两下,把布条固定住了。
  “……”东留盯着青画看了半晌,忽然掩着唇角笑了。
  “你!”青画恼羞成怒,只觉得脸热的都要烧起来了,又不好拿他怎样,最后只好不甘不愿的挠了他一爪子。
  略坐了一会儿,青画这困意也上来了,靠着东留点头晃脑,眼皮直往下耷拉,实在忍不住了干脆倒他膝盖上,“我睡一会儿嘶——”
  脑袋撞在剑身上,发出一声闷响,青画捂着脑袋含泪看着东留膝盖上安放着的墨逢剑,“疼死了!”
  “我看看。”东留扒着她的脑袋瞧了半天,最后诚恳的总结,“好硬的脑袋,连红肿都没有,我觉得疼死了的该是墨逢。”
  青画抓住他的手用力咬了一口,牙尖口利,把他的手都咬出血了。
  东留却不甚在意,只对她笑了笑。
  他越来越大度了,青画却不那么舒心了,就像是父母宠溺孩子一样——青画不想东留把她当成个小孩子。
  “歇够了,我们走吧,沿着这个方向一直走……”
  “东留。”青画打断他的话,他便低着头看她,认真的样子仿佛青画说什么他都愿意倾听,青画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没什么了。”
  东留凝视着青画半晌,只是看着她什么话也不说,看得她没由来的一阵心虚。
  青画拉了拉他的衣袖,“走……走吧。”
  “你在怕什么?青画,告诉我。”
  “我……”
  东留的眼神太过真诚太过专注,让人有种倾诉的欲望,可青画就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心里有根刺亘横着,让她对东留坦诚不起来。
  “你瞎说什么!”青画跳起来一巴掌拍在他头上,“我会怕你!我干嘛要怕你!”
  东留懵懵看着青画,忽然笑了,“你天不怕地不怕,以后可要累惨了我了。”
  青画愣了愣,忍不住翘起嘴角,嘴里嘟囔着,“说得好像我要和你过一辈子似的,真是……不害臊!”
  那条回家的路,果然如东留所说,越往前走越亮,不是刺眼的光芒,而是温和的光芒,一路走来,像是从黑夜走向了白天。
  大片大片的石蒜花在他们脚下绽放,鲜血一般的腥红,团团簇簇,环抱而生,如同燃起的红莲业火,要烧尽天下痕迹,而他们就在这条燃起来的路上行走。
  “都说凤凰涅槃,浴火重生,我们是狐狸呀狐狸!”青画痛心疾首,为没带着清黎来这里走一遭而倍感遗憾,“真想烧他一回,看死了能不能再活过来。”
  东留瞥了她一眼,“这里是九曲秘境,地府忘川,当然会生长彼岸花,不会烧起来的。”
  青画咳了一声,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哦!这里就是忘川呀……呔不对,我们怎么跑到忘川来了,不是在青丘吗?”
  “大抵,是有什么人引我们来的吧。”
  引他们来?来这鬼地方干什么!和桓夷一样是傻缺吗?
  而设法引他们来的那个人,又是谁呢?
  青画不免想到了白骨洞府中的九曲玲珑湾,那里是,这里也是,而唯一一个从头到尾都与之有牵连的,是从一开始就只有知离。
  可是,知离不是忘了所有了吗?还要引他们来这儿干什么?
  “走过九曲业火路,下一个要去的地方就是玲珑心台镜了。”东留停了下来,“青画,你可信我?”
  青画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问,只是下意识的点头:“信的。”
  东留握住她的手,淡淡一笑,“那我就不怕了。”
  在那条开满石蒜花的路尽头,有一面悬空的水镜在等着他们,而镜面渐渐浮现的画面,让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或许真如桓夷所说,这里是九曲尽头,玲珑之首,是真正的九曲玲珑湾。
  绽放在地府深处的红莲业火能烧尽一切,而悬置在火海上方的玲珑水镜就是能映射出人心丑恶的一面明镜,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样的磅礴恢宏,才称得上九曲玲珑湾。
  “可是东留。”青画顿了顿,问道,“你怎么这么熟悉这里呢?”
  东留只是拉着她往前走,一言不发,表情深沉。
  许久,他才淡淡道:“我和娘曾在这儿住过很多年。”
  青画一怔,有些无措的看着东留。
  东留的娘亲白桐夫人,许多年前就离开青丘了,青画也只听说过她是白析的义妹,却在白析和白榕大婚前一天独自离开了青丘。
  那之后大概过了万余年,白析领回了一个小男孩儿,那就是东留。
  青丘关于白桐夫人的传闻很少,小一辈的甚至不知道她,老一辈的又绝口不提她,青画所知道的唯一一个传闻还是猜测的——拿着不逢琴弦的琴姬,青丘五荒五帝之一的女君,容貌秀丽,温婉大方,可惜,仙逝已久。
  而如今,那根历经悠久岁月的琴弦就在她手臂上缠着,那是东留娘亲留给他的。
  白桐夫人,就是那位仙逝的女君吧。
  她竟带着东留在这样的地方住过,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穿过水镜就能出去了。”东留道,“拉紧我,还有,在水镜中无论看见了什么都不要相信。”
  “嗯!”青画用力点头,屏气凝神,任东留拉着我踏进水镜。
  可水镜中却不像她想的那样满是水,反而草长莺飞,微风和煦,一派春意昂然。
  青画啧啧两声,“这还真是别有洞天,长见识了,东留你……”
  可刚刚还拉着她手的东留此刻却没了踪影,她的心猛得一跳,一下子就慌了,扯着嗓子四处大喊,“东留,东留!”
  没有人应她,就连这春天景象也开始变幻,芳草枯败,寒风渐冽,恍惚中竟让她觉得很像白骨洞府中的那个冰室。
  “嗒——”水滴滴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眼前场景转换,我看到两个人抱在一起站在水面上,较小的那个看上去还是个孩子,手中却执了一把匕首,一下子刺进抱着她的女人背后。
  那是她,是她在白骨洞府杀了白榕时的画面。
  青画摇着头后退几步,踉跄着跌坐在地,“不、不是这样的……”
  画面又一转,在青丘覆着万年冰雪的山顶,东留慢慢将墨逢剑从白析的胸膛里抽出来,血撒了一地,红的血、白的雪,交相辉映,说不出的刺眼,而不远处躺着的是不知生人死的。
  “你们逼死了我娘,那就血债血偿吧。”东留一甩墨逢,剑身上白析胸膛里温热的血一下子甩在青画脸上。
  青画怔怔的看着东留,他却像没看见我一样,径直而去。玄色的衣摆撩过她的脸颊,染血无声。
  不,不该是这样的。
  这里是玲珑水镜,最擅迷惑人心的幻境,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可为什么明知道是假的,她还这么心痛难耐呢?
  “我让你杀了白东留,你不听,这就是下场。”
  青画猛得回头,白榕却站在她身后,苍白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带着讥诮,看着她眼神满是冷漠。
  “青画,你要为了那个孽种抛弃父母,抛弃自己吗?”
  “不、不是这样的!娘亲!”
  “你不杀了白东留,你舍不得吗?可总有一天,他会杀了我们,总有一天,这儿的一切都会成真。”白榕弯下腰抚着她的脸,“我的孩子,你为什么要对白桐的儿子留情呢?去杀了他,听娘亲的话好不好?”
  青画瞪大眼,咬牙倔强道:“你才不是我娘亲,娘亲不会要我去杀人,不会的。”
  “我会!我会的!”白榕却哭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恨她,她夺走了我的一切,却还要我来替她养着儿子——你不知道我有多恨那个孽种!”
  青画怔仲了半晌,连哽咽声都卡在了嗓子口,颤抖着看着娘亲半天,才敢唤出一声:“娘……”
  娘亲与东留,便如隔世的仇恨,她卡在中间不上不下,不前不后,委实难受。
  其实青画此刻是清醒的——至少她觉得自己是清醒的,她清楚的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青画还知道,大抵揣着仇恨过日子的只有白榕,她是不是真的恨的这么深沉,她不知道。
  而东留是不是恨着白榕,恨着白析,她也不知道。
  堪堪一个幻境,她却如历生死。
  恍恍惚惚中,青画看见东留提着墨逢剑而来,少年脸上沾染了尘土,微微皱起的眉头带着一丝凝重,身姿挺拔,玄袍无风而扬,是她不曾见过的英勇神彩。
  “不如,让我去死吧。”最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解脱的意味轻轻响起。
  纵是幻境,青画也再做不到去杀任何人。
  扑到东留剑上的那一瞬间,她还在想,会不会痛呢?是不是血撒幽境的场景会比父君的血撒的更远更多,呵呵,那样我也算是出息了……
  “青画!青画!醒醒青画——”
  “咳!”青画粗喘着气一把抓住东留拍个不停的手,“别、别拍脸,很疼……的。”
  “你傻吗?往我剑口上撞!”
  青画无力的扯出一个笑,“东、东留啊,这不是幻觉吗?我就撞……好疼呀……”
  千言万语,青画只想说一句话,这回特么的怎么又是真人真剑了?前面不都是假的吗?
  下一刻,她眼前一黑,昏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