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那块挥洒血汗、驰骋豪迈、舍生忘死的战场,所到之处,无不双目喷火,振聋发聩,渝州乃是合州,这里成为蒙古大军南下的一道屏障,也使得这座孤城成为淫威肆虐之下未被淹没的最后一座顽石,这里南接大理,西进富庶的天府之国,东下就是两湖、江南,地理条件独天得厚,古来便是兵家必争的险要。
蒙古武士骠勇凶悍,铁骑纵贯中西,横扫无忌,所向无敌,更在几代卓然超绝的大汗领导下成为古往今来难以相匹的霸业,既得陇复望蜀。人的野心与欲望远比星汉银河还要高远,权利熏心之下,欲望随之膨胀,犹如万丈深渊、丘壑难填,一个民族如想成就大业,必会引起干戈鏖火,带来惨绝人寰的征讨,一个国家为了征服四野,威加海内,必定带来惨烈暴戾的灾难,这就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蒙哥既然为了继承先祖成吉思汗未完成的宏愿,南征北讨,东渡西进,以当年身在草原部落为中心,以快马四进的速度,终究也要花上一年的行程,其管辖幅员辽阔堪称无人能比。殊不知汉室儿女多忠烈。合州、琼州、襄阳之地苦争数十载不见攻破,令蒙哥等诸位蒙古中的杰出人物也踯躅愤怒,兴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与果决,令几处孤城成为摇弋在波涛汹涌中的小舟一般,苦战强撑,堪为惨烈。
华刚甚感于万民疾苦不顾,大违良心侠义,可他一人亲眼所见蒙古大军精锐尖良、训练有素,强弩骏马更是宋军、义军、甚至散兵游勇无以比拟相匹的,合州等地若苦捱硬拼,只会多招杀戮,令无辜百姓葬送性命罢了,失陷沦落为蛮夷之下已成定局。无心此事,必定此时的鞑子正置强盛,就算华夏儿女有兴复汉室,大举义旗等事,但不过杳渺星点,看来正是大宋病颓倾倒的大势将至,而蒙古的气数渐盛,彼盛而我衰,难以成事。
华刚为之懊恼失意,却又无心记挂伤神,愈想愈气,愈气为之凄婉悱恻,不如远离尘嚣,充耳不闻,置之不理,此时一心记念的倒是曹阳的安危,其他的事都任由自流,忧国忧民的事已然不能起丝毫波澜。
为了谨防身份的暴露,避免被蒙古人追缉,不得不易容乔装,以来防备接近市井之中,与城内的百姓交流,打听消息;二则方便接近林振堂的宅院,不会令人起疑,对于易容术也曾染指,为了曹阳自己不惜重拾旧遗,自毁形象,或沿街乞食的叫花子,或头戴斗笠的渔翁,或行动趑趄的庄稼老汉,或招摇过市,吆喝张扬的货郎,或谦谦君子、彬彬有礼的失意书生,或从艰险战场、死里逃生的伤残兵士凡自己细心注意,一经自己巧妙演绎,无不惟妙惟肖,入木三分,倒与自己这么多年来深入民怨疾苦之间感慨万千,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不过他们乞求于乱世中苟且忍辱活着,自己却是心有所系,济人急难不得已而为之。
林府外杳无音讯,就连看家护院、守卫管家也不见出门走动,门第萧索,严封似闭,令华刚几日观察不由起疑,暗想也怕蒙古大军攻至,无论你多么声名显赫,还是不可一世,在他们眼中就是异族蛮夷,不驯教化,冥顽刻板,视为蝼蚁的判民。何况林家不过名扬合州,靠经营打点维生的商贾,怎能与千军万马作对,还不是化为尘烟。看来定是忌惮蒙古人,不敢与其正面交锋,极少露面外出,赞得几天安宁,打定主意,待晚上潜入林府再谈究竟,到底闭门故弄什么玄虚。
夜入三更,四下寂寥,整片合州城内没有日间的人心惶惶而不可终日,反倒是一样的安静祥和,这一切倒也要归功于王坚、张钰等人誓死坚守,抵抗凶悍的蒙古人的结果,否则城破人亡,合州也将陷入人间炼狱。华刚静候此时,蛰伏而出,细想林府乃是整个合州乃至川内闻名遐迩的大家,怎么能大违常理,行事异常?难不成他们在闭门避乱,向遁离蒙古的残暴肆虐不成?不由冷讥热讽,轻蔑小事:看来无论你是炙手可热的大人物,还是名声大噪的侠客,抑或是富甲一方、欺良罢善的土豪吏绅,还或者是蝼蚁一般、最饥苦最低层、无辜的寻常百姓,一经战火的肆虐不过一切都化为车轮下的烟尘,不堪一击。
华刚悄身匿迹逾越林家后院的高墙,穿林过廊,不动声息,起初格外谨慎、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林府的家丁,惹来麻烦;但走过屋宇栉比的座座堂皇富庶的楼阁之后,冷凄、死寂、毫无生气之感油然而生,更激心中狐疑,不见屋中有灯火通明,更没见到半个人影,皱眉暗惊:难不成林府的人早有所警觉,未雨绸缪,就等自己误入他们设下的陷阱,请君入瓮?心底发毛,暗自打鼓,看来林府中人果然神通广大,处事积虑过人,实非常人能与抗衡的地步。自己孤身而入,误中圈套,一时心念俱灰,难是对手,趁他们还未发现自己,痛下杀手之前赶紧离开。
正置此时,忽感黑影闪动,华刚警觉灵敏,出于本能地躲在一根柱子后面,为了不被来人发现,借助幽暗藏匿身影,方便观察四周的动静,那黑影蹑手蹑脚,走一步,环顾四下,猥崽狼狈,瞻首顾尾,真是猥亵不堪,看样子不是林府中的家丁,倒像是小贼。
华刚心里纳闷,这林家看来只担忧身家性命,在战乱之中只求自保,却疏于戒备,竟连一些鸡鸣狗盗之辈也光顾栖居,趁虚而入,这林振堂的威名也不过是言过其实罢了,心底窃喜,倒要看看林府是不是无心照料这些下三滥的人物,让其堂而皇之也不闻不问,看来林家也真是家大业大,底蕴深厚,也不担心些末芝麻谷粒的琐事,对于林家人来说或许这种小偷小盗无疑是搔痒一般。
那小贼狼狈猥琐,行事瞻前顾后,看样子是个新手,华刚起初欲以此人来试探林家的虚实,堂堂名震川东的大户,决计不会容忍有人登堂入室,无疑是亵渎威严,玷污名节的丑事。但小贼愈发地胆大妄为起来,由开始的谨慎细微变得狂妄胆大,渐渐地如入无人之境,公然大刀阔斧地进了内堂,华刚本欲跟进去,但还是静下心来多看看微妙,免得被林家人一并抓了个人赃并获,到时候就不好看了,不出半盏茶功夫,小贼携带着一包物饰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足见不把林家人放在眼里,幸好自己不是林家人的旧识,亦非同道,否则此时此刻非令此人行迹败露,将其丑行公诸于世,此时已近四更天,天色深沉,但华刚内力深厚,虽不能练成夜能明物的境界,但视力超乎常人,对于这行窃之人的面目倒也未能瞧清,但对其形迹不轨看得来龙去脉,疏无纰漏。
“这林家上上下下难道沦落到了无人过问的地步,竟连留守看院的人也没有,真让小偷盗贼经常光顾,还是真一时逃难,行踪隐秘,未能告知四邻相亲,若是这样,倒出乎人意料了。”但均想其中定是极大的谜团,乐善好施是一回事,家遭行窃性质截然不同,谁会眼睁睁地容有人在自己脸上抹黑?其中的重大关节足以令华刚大为疑惑,务必要弄个水落石出不可,否则曹阳的下落又将一无所知。
华刚尾随其后,在那盗贼的身后用手拍了下肩头,问候道:“朋友哪个道上的,划出道来,咱们共谋生计?”盗贼哪想深更半夜还会另有人与自己干同样的事,更不会想到竟会在身后,被他一吓,顿时吓得全身打颤,僵硬得就像木鸡一样,顾不得手上的东西,结结巴巴地道:“别别伤害小人,我我我也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华刚的惊吓无疑令他肝胆俱裂,失魂落魄,心脏几乎都要跳出咽喉,只感正置唾手可得,得意忘形之时,突然被人人赃并获,不由开始告饶哀求。
华刚好像,这样倒不为君子行径,自己与他素未谋面,不曾相识,虽目的不同,但行事方法却大相径庭,可以算是不谋而合,放低声音道:“你别怕,我不是来令你为难的,但事出紧迫,不得已而为之,若是吓着兄弟,还望见谅。”那人哪敢相信,仍使一副怨艾战栗,双股颤抖,连声告饶:“请林大官人放了小的,东西我不要了,只是恳请您给条生路,我上有八十多岁的老母病倒床榻,下有恶毒狠心,整日对我怨气却又死心塌地的糟糠之妻,还有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孩儿,我一死,他们纵然受到牵连,求求你”
华刚最是心慈手软,被他的苦苦哀求变得于心不忍,深感恻隐怜悯,好心劝慰道:“既有苦衷为何不能安分守己,好好谋生,非要干着见不到人的勾当,实非七尺男儿所为。”盗贼一听一点也不为丢失东西感到惋惜,反而与自己论理颂德,心里惊惧一扫而空,换作一种做贼的韩做贼,即为同道中人,何须为难,站直身子,理直气壮,将刚才的怨气一并发泄,“既然我们是同道,何苦为难作弄,和气生财,共谋生机,各自行事,互不干涉。”
华刚摇首哀叹,难道人心变得竟如此不堪,事迹败露时摇尾乞怜、跪地求饶;危机解除,就趾高气扬,神气十足,真是世事无常,人皆可悲,就像狗一样善变嘴脸,令人不齿,换作自己也会有此心情,先是吓得面如死灰,待清醒后感到虚惊一场,自然要找回本性的真我。
盗贼正色道:“我还道是林家的人,差点被你吓得半死,想不到兄弟也是一路的,何必背后吓人,深更半夜,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华刚满脸笑意,又是好笑又是气愤,道:“我无意冒犯,不巧与朋友恰逢偶遇,但不知有事在身,没有顾及你的感受,对不住了,对不住。”
盗贼倒没有耿介在怀,反而庆幸地长喘一口气,心底舒坦倍至,说道:“不必客气,你既不与我为难,自然是趁林家远行外出之时,窥视在侧,伺机大展身手,真是失敬。”一时担心手里的包裹被这人看上,格外留心,要是被同路人强抢过去,自己岂不是白忙异常,心有余悸,万分小心地道:“好在我格外当心,否则这些值钱的东西岂不糟践了,你也是来林府捡现成的,可要舍不得,趁机多取点,好换点银两,补贴家用。”
华刚一听,乍然吃惊,不由上前一把抓住盗贼的手腕,冲口喝问:“什么,林家的人不在?他们去哪里了?怎么偌大的宅院一个看家护院的人都跑光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时心急如焚,激越不已,足见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