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阳对华刚在旁侃侃而谈,意趣盎然的神情感到释怀,至少说明华刚不是一个沉迷功利的庸人,身临绝境还能处之泰然,真是当世之间少有的男子汉,倾诉心声问道:“我见过唐门当今唯一的掌门了,你可认识他?”
华刚正置兴致之处,被曹阳一语惊住,脸色凝重,又是担忧,又是欣喜地反问一句,生怕自己听错了,“你你见过谁了?”
曹阳决定不再隐瞒,一想到华刚对自己坦诚相告,无话不谈,更不忍心欺骗,缓声柔情地道:“在你与刘刘松以命相搏之后,因伤重不省人事,我面见过唐傲风掌门,还有邛崃山龙灵子前辈。”
华刚双目睁得浑圆老大,惊喜地道:“那那他们二老还好吧?不,不,不,他们的身子还硬朗吗?你看我一高兴就不会说话了。”一时因高兴异常变得结结巴巴,自责起来。
曹阳如实相告:“他们都还好,还跟我说了许多语重心长的话。”
华刚一听二老竟来为自己考察这位意中人,心情如喜似狂,但听曹阳的话语不对,充满愁闷与一言难尽,生怕二老在自己不省人事之间为难于她,心情不由担忧,惶惑,一时又担心他们竟与自己不打照面离开,似乎在刻意回避什么,免得尴尬,颔首臻语地问道:“他们他们人现在在哪里?还说了些什么?没为难你吧?二老年事已高,性情古怪,如有不高兴,说了些令你不快的话,切勿往心里去。”
曹阳惨凄一笑,微微摇首,背过身去,望着前面的“四姑娘”雪山,它们千百年来如母亲般慈爱,如姐姐般温柔,亭亭玉立,恬静自然地守候这一片天地,大受启示,相告其实地道:“他们并非你说得那样,年老糊涂,处事偏执顽固,相反很关心我,也顾惜你我的处境,将大是大非处善妥当,可见超凡脱俗,不为世俗所禁锢,他们是很好的长辈,还告诉了我关于你的身世,本该信守承诺,将一切都瞒着你的,但想你一生凄零,表面上生性豁达,是是而非,其实你心里很苦,我不忍心就”
华刚怎能不感动,本想说一大堆感激肺腑之言以报她的坦诚相待,但这样更能心照不宣,心心相印,正是那句“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信任,说出来反而令双方都不好受,只得欲言又止,静静地、焦虑、缄默地看着她俏丽的身影被臃肿的棉衣紧裹着,一道余晖照射,她的身影拖得长长的,倍感孤寂、落寞
曹阳以背相对,换作几日前,或许一见他就无言以对,就算相却难辞,也要说一番歉怀的话,以死谢罪,如今她想明白了很多事,死,并不是解决仇恨的唯一方法,自己泯不畏死地活着是想竭力地弥补他,回报他,“你一生苦多乐少,本该像文丞相那样轰轰烈烈盖世英雄,可我却闯进了你的生活,令你深陷苦海,真是冤孽。”
“不,不,不,曹姑娘美若天仙,翩若惊鸿,得以与你亲近,是我癞蛤蟆不自量力,想入非非,亵渎你的雍容高雅,你你可不要顾影自怜啊,纵有千不该,万不该,是我华刚的罪过。”华刚一时惶急,语无伦次地自怨自艾,是上前安慰不是,欲表明心迹更怕曹阳对自己更是忌惮,于情感之事懵懂无知,也不该想什么办法安慰才好。
曹阳长发披肩,忍不住双肩微耸,顿然间也于心不忍将几乎残酷的真相告诉他,事已至此,绝难更改,不是自己能掩盖躲避,敷衍搪塞就能过去的,凄婉地道:“华大哥,请容我叫你一声真切、出自肺腑的心里话,与你相处近一月以来,时时处处为我着想,远在千里之外,听闻我有一丝不测,都不顾一切地付出性命相保我于水火之中,此恩大德,曹阳感怀铭刻,永生难忘,我并非你心目中完美无瑕的天仙美眷”
华刚着急地打断道:“你是,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就对你朝思暮想,片刻不枉,无论你怎样拒绝否认,在我华刚心里无人可替,那怕你拒我于千里之外,仍是不决不休,至死不渝,再无人能容得进我的心里,愿为你赴汤蹈火,生死不计。”
“但若我是你杀父仇人的女儿,你还能这样坦然相对吗?还能不予追究,死心塌地对我吗?还能像现在一样一如既往地待我吗?”曹阳双肩抽泣,华刚在她身后不见其面,但从她起伏的纤腰看出她已然为之痛哭流涕,激动得热泪盈眶,她现在的样子更是凄楚惹怜,令自己心软痛惜,听到这个如五雷轰顶般的言语,整个人如遭电殛雷嗜,轰然震惊,就如身陷炼狱之中,久久不能回神。
“不,这不是真的,你嫌弃我配不上你,嫌我整日粘着你,为了顾及我,怕伤害我,才编造出这么一个令人难以接受的谎话来骗我,好令我知难而退,我不信!”华刚双目涣散无神,呆滞惊惧,毅然决然地抱着不死之心,宁愿所听到的不过是谎言,是恶梦。
曹阳默然痛泣,本不想将事情发展至这种地步,但箭在弦上,去势已定,这一箭注定是两败俱伤,既令华刚难以喘息,又让自己受伤,但她很清楚这样做没错,又道:“一切都是龙灵子前辈和唐傲风前辈亲口所说,他当年为何惨遭灭门的隐忧,或许你也略有耳闻吧?”问得华刚哑口无言,无话可说,自然整件事绝非曹阳在信口胡诌。
“他却将你的身世隐瞒二十年,为的是怕你深溺其中难以自拔,他可是对你情深意重,视你如亲生一般,不愿见你遍体鳞伤。”曹阳激动而语,也不愿此事是真的,讲到最后,语气凝重,心情沉重,力竭声嘶。
华刚双目红赤,布满血丝,仍抑制住仇怒的情绪,不愿发作,一口否决道:“假如说一切都是为我好,就不该把这个残酷的事实告诉你,令你左右为难,进退维谷,为何将此事相告于你,岂不是令你无辜受累,受其牵连吗?”
“可当你的凶手健在,若是得知你的下落,生怕你会上门寻仇,不如将你引入圈套,借刀杀人,免绝后患,林叔叔和我爹爹的为人,我最是清楚,也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好一个免绝后患,借刀杀人,早知如此,何苦让我离幸福只差一步之遥,又残忍地将我狠狠地丢下万丈深渊,今日真相大白,我华刚早已心意已决,是生是死,但由天定,我全然不顾。”
“我不愿见你就此被我爹爹迫害,你虽不计前嫌,宽宏大量,但他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如今林叔叔与我爹爹在整个四川,乃至整个武林之中权势之巨,声誉甚高,自然更不想当年所犯的丑事暴露,必然先下手为强,将一切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华刚坚持依旧,执拗地道:“你爹爹决计不会为难于我,试想‘三江豪侠’何其仁义,岂是出尔反尔、口蜜腹剑的小人,山谷中的林振堂才是大奸大恶之徒,他笑里藏刀、诡计多端、阴险狡诈、气狭记仇,若说他是当年残害唐门与我爹爹的凶手,我深信不疑,但要说唐叔叔与其合谋串通加害于我,那他们相互残杀,这又作何解释?”
“这还有什么可质疑的,林叔叔与我爹爹当年师出同门,一个叫‘锱铢必较’,一个叫‘睚眦必报’,字中含义毋需让人解释,即使江湖中谁人都知道这是为人气狭,容不得他人半丝轻犯,共谋残害唐门一家之后,就将其唐门的一切占为己有,一分为二,分道扬镳,只怪唐前辈发现了其中的隐晦,在众多仇家面前根本就没有保仇的机会,还负了伤,拼出性命逃过一劫,后被你爹爹救下,为了挽救唐前辈从仇恨的阴影中走出来,加上一方面爹爹与林叔叔二人没有斩草除根,担忧自己所做的事终有一日会败露,步步紧逼,加派好手搜索唐门唯一幸免的唐傲风前辈,不想情势所逼,你爹爹假扮唐前辈分散追击高手的注意,好令唐前辈再逃厄运,不幸罹难,后二人经手下回报唐门唯一的传人尽除,本该高枕无忧,好好享受巧取豪夺来的财富,谁知二人不禁心生恶念,觊觎对方的另一半财富,又生怕有朝一日对方会将这一切见不得人的卑劣龌龊行径告将他人,有损得来不易的江湖地位,便互相猜忌、嫉恨、甚至不惜一切代价致对方于死地,以求达成各自的野心。”
华刚万不会想到这一切,更不会相信这是事实,不惜找出其中破绽,自解起惑,相击纰漏,“林振堂为人鸟喙,气量狭小,这完全毋庸置疑,有目共睹,欲杀害你爹爹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也能做出了,但曹叔叔是你爹爹,为人谦和,平易可亲,决计不会有丝毫歹念加害任何人的,你竟是他的掌上明珠,怎能在背后诋毁生身之父,岂不是大逆不道?”
曹阳痛哭欲绝,不料华刚还执迷不悟,难道真在自欺欺人还是与自己一样悲痛欲绝,胡言乱语,大觉自己竟然残忍地剥夺了他的一切,苦苦相劝道:“那时你被我爹爹深藏不露、心机城府的假象所蒙蔽了心智,更是我害了你,令你清醒看清这一切,失去了判断,你道我爹爹是好心让你来我身边保护我的么?不过是想让你自投罗网,恐怕给我那封信中的内容你也未曾看过一眼吧?”
华刚咬牙切齿地啐道:“我华刚为人品行不端,低劣卑微,但还不是那种偷鸡摸狗的小人,自然原封不动、完好如初。”
曹阳续道:“其实信上最后的内容写道:假以他人之手除却,免除后患;如有不遂,便可虚与委蛇,伺机亲手了结,大可为江湖道义除暴安良,实乃武林正义之举。”
华刚哭笑不得,情绪几乎接近崩溃边缘,一直以为那位和蔼谦顺,亲切仁慈,毫无半丝尊贵权势架子的“曹叔叔”才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的伪君子,让人听到一切事实不由胆战心寒,甚至感到可怕、恐怖,惨然苦笑道:“为何不在宜宾‘临江阁’上假借川西群狼之手将我杀了,那样也能做得干净利落,甚至不会怀疑到他身上,于他声名更是无损,为何还要虚情假意地让我来充当护花使者,我真是一个笨蛋,彻头彻尾的白痴,你大可以我对你的爱慕之心,迷得神魂颠倒之时下手,那时恨我入骨,甚至危及到你的名声,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曹阳不厌其烦地解释,为的是让华刚彻底醒悟,道:“定是让你彻底从心底崩溃,叫你身心堪受凌辱,全无斗志,心灰意冷,即使活着也不会威胁到他丁点利益,难道你还在执迷不悟,你快走吧,我我爹爹欠你的,我又欠你,终身难以偿还,唯有以死谢罪,来世再报。”说完整个人泪如雨下,哭得凄婉揪心,令人都觉得感同身受。
华刚忍不住痛心疾首的悲伤,纵然是铁骨铮铮的硬汉,瞬间也会化作柔肠百结,接近肝胆寸裂之境,他不能走,更不愿谁为谁偿清什么罪过,更不能向谁报血海深仇,他心意已决,无再变更,坚毅地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答应你要带你离开这个险恶的江湖,如今未能办到,你叫我一走了之,岂不是失信于人,何况曾经发誓要让你相安无事,一辈子守候在你身边,乃是毕生所愿,我岂能抱憾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