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趟车并不拥挤,此时已近中午,很多人上了车便开始了午休。天暗沉得厉害,空气也是潮潮的。春天的气候也不尽然都是好的,有时候一天要变好几次脸。车慢慢地远离了站台,驶出了市区,已经可以看见郊外那一片片沃野了。
春天,是草木生长的季节,是播下种子的季节。可是这一个春天,梅影把心的土壤已然荒废了,她不想播种,不想收获,因为她不知道去哪里找种子。望着车窗外那一块块方型的绿土地,阴沉的天将那一片盎然的绿也模糊了。此时映入她眼帘的,竟是一整片的枯树林。
是啊,她身体里没有了蓬勃的生机,甚至她感觉到自己也变成了一棵枯树,站在那旷野之下,连头顶那沉闷的天也懒于理会了。不错,她的心在渐渐地苍老,这些年来,她所有的经历与磨难都已超乎了她年轻的岁月所能诠释的范畴了。
从刚进大学没多久的怀孕、堕胎到后来对林雨默无望的迷恋,之后与冷旭的恋爱,而后又因她不洁之身分手。她错过了那一次去送他,只把他那一滴眼泪封存于心。毕业后,她为了工作,为了不让父母操心,她接受了一段自己都无法认可的婚姻,周凯对她的好,她也无法再用青春与自己的身体去回报。
随着父母的同时离开,她渐渐变得坚强,她用自己柔弱的双肩撑起了一片天。毅然地离婚与辞职,摆地摊,与城管周旋,风里来雨里去,没有抱怨,只怀揣着一颗好好活下去的心。因为,她有健全的四肢,她有一双勤劳的手。是的,她从没有被击垮过。
那些日子里,她觉得自己是坚不可摧的,是无比强大的,没有什么可以难倒她,她不靠任何人,只凭着自己的坚毅和辛劳,也可以把日子过出别样的风味来。可是冷旭的到来,六年后他们的重逢,他给予的宠爱和疼惜让她又想做个快乐的小女人了。
于是,她的心又慢慢变得柔弱起来,因为所有的事都有他扛。有时候,她又恼他,恼他太宠她了,宠得她只想永远沉浸在他给予的那一份安逸享乐里。他突然的离开,令她一颗幸福满溢的心跌落到了谷底。对于今后那漫长的人生之路,她真的有些无所适从。
这些日子以来,她的心时时被“沧桑”这两个字眼浸润着,不到二十六岁的她竟然有了一颗布满皱纹的心,这跟她的容颜形成了极大的反差。蓦然之间,她想写点什么了,从包里拿出昨夜里写信时剩下的信纸,还有那一支她从冷旭家里带走的唯一纪念品——冷旭念书时用的那支黑色的钢笔。摊开信纸,趴在卧铺的枕头上,她写下了她心里的沧桑。
沧桑
“沧桑,好像一棵老树,皱皱巴巴,折叠了所有年华。窗台上的花,静静地发出新芽,可是,我却再不能与你携手天涯。
一夜之间,我成了那一棵老树,一步一步挖掘着自己的坟墓,我看不清前面的路,其实,我们最终都会是同一个归宿。
沧桑,又如同一堵老墙,见证着庭前院后的所有过往。月影的清辉历数着它们惨白的斑驳,阳光的晨照抹不去它们坚持的陈旧。某一天,在轰然坍塌的刹那,雨水与它们缠绵地交集,成就了它们另一份永恒的坚实!这样的沧桑,没有忧伤!
沧桑或许是心里的一种窖藏,是再多的陈谷子烂芝麻也堆积不成的仓房。沧桑不是胡须渐长,也不是鬓角如霜,是再长的岁月也抹不去的,那一年,你炽热的胸膛!
有一些旧模样,在年轮里慢慢沧桑。有一些老歌,在旋律里倾诉沧桑。有一些文字,在思念里隐埋着沧桑。沧桑,不能如风般自由地徜佯。沧桑,一如山涧里的小溪水,静静地流淌。
听,风在歌唱,所有的沧桑也和着风声,轻舞飞扬”
当一个人满怀心事的时候,就不会去想着路途的远近,所有的一切都是虚无的,当列车员用喇叭喊着“终点站成都已到,请旅客们带好自己的随身物品,准备下车。”时,梅影才晃然惊觉,自己已经踏上了家乡的土地,可是这一次,她感觉自己的脚有些飘忽。终点站?她人生的终点又在哪里?
没有坐公交车,跟冷旭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已经习惯了悠然漫步或随手招车,他无形中改变了她太多的习惯。他给了她一份闲适惬意的生活,并且她也认为那样活着是舒心的。很多时候,她都再难以去想像从前那在狂风大雨里穿行,在烈日暴晒下摆地摊的日子了。
出租车很快就将她载到了巷子口,她极力地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又看到那盏路灯了,那一个冬夜,冷旭就是站在那里等她的。忍不住走上前去,摸了摸那路灯已经有些发黑且沾惹着尘埃的铁柱子。仿佛冷旭那挺拔的身影还伫立于此,不由得又是一阵悲凄之情涌上心头。
天色尚早,这个时辰家属院很清静,很多人都还在上班。还好,杂货店虽开着,却没见着老板娘,应该是在屋里面理货吧。梅影一路小跑上了楼,拿出早就拿在手里的钥匙,气喘吁吁地将门打开。她怕,她怕碰见楼道里任何一个人,一见了面定会问及她的男朋友,因为他们都有见过的,都还在等着吃他们俩的喜糖呢。这个死鬼,自己走了还不让人安生,以后总是要一一去解释的。
妹妹不在家,还有一会儿才会回来。放下手里的包,梅影走进卫生间,将热水打开,她需要好好地将自己从头到脚,从里至外,都一一地洗个透彻。这一路的风尘,这一腔的愁怨,都是要好好清洗的。
根本没有任何食欲,洗完澡就颓然地倒在床上,昏昏入睡。
不知道睡了多久,迷糊间听见妹妹在叫她。睁开眼来望望了窗外,她这一觉居然把天都睡得昏沉起来,估计已是傍晚时分了。是啊,她太疲惫了,她的身心都需要休息和调养。
“姐,你回来了啊?怎么脸色这样苍白,还瘦了好多,是生病了吗?冷哥呢?你不会又跟人家闹别扭自己跑回来了吧,前一阵打电话不是还好好的吗?我还没来得及谢谢冷哥呢,你看人家想得多周到,给咱们家把电话也装上了,现在回传呼都不用下楼了。”妹妹坐在她的床边,眼睛里满是疑问的问道。
“妹,他走了,他不要我了,狠心地弃我而去了。”话音未落,梅影又是一阵泪珠儿狂涌。
“姐,冷哥走哪里去了啊?你们不是都要结婚了吗?我看冷哥爱你得很呢,一定是你又耍脾气把人家气跑了,是不是?”看来梅林还没有明白这“走”的含义,因为她也断然想不到那样一个鲜活的生命说没就没了。
“我的妹啊,他走了!永远离开这世界了,跟咱爸妈一样,再也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啊!”
梅林脸上的诧异和不解更浓了,这才多长时间啊,没灾没难的,她如此帅气的姐夫怎么就没了呢?但是她看着自己姐姐脸上的泪水,已经不需要多问了。她搂住了姐姐轻轻地安抚着她,这些年来,她们两姐妹已经习惯了相互安慰,彼此照顾。生离死别于她们应该是渐渐能放下的沉重了,她们还年轻,她们还要共同面对今后那么遥远的,不可预知的将来。
“姐,你躺着,我下楼去给你买点酒,再到巷子口那家你最喜欢的卤菜店里给你买些下酒菜,然后,我再打电话把徐燃哥和燕玲姐呼来,让他们来陪你说说话喝喝酒吧。你走这些日子,他们时不时还打电话问你在那边过得好不好呢,等他们来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出来,舒散一下心结也是好的。别哭了,姐。你这一哭,我心里也是苦成一团,你再躺一会儿吧,我马上就买回来。”
梅林知道不能再问下去,姐姐既然回来了,远离了那个伤心之地,那在这个家里,她这个做妹妹的就要尽量不让她将心底的悲伤延续下去。她太了解自己的姐姐了,等她缓过来时,她会把一切都傾诉出来的,她原本就是个藏不住事的人。
她们这个家,虽说冷清了点,但从来就不乏温暖。梅影从床上坐了起来,就随妹妹的安排吧,她也很需要有人来傾听她满腔的愁绪,若一味地憋闷于心间,她可能会撑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