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了一地的心,拼凑不了昨天,还原不了曾经,有一些放不下的执念令梅影恼恨着自己。他的身影无处不在,在这屋子里,在每一次端起的酒杯里,在还没有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里,在她紧锁的眉宇间,也在每一滴将要坠落的泪珠里。
徐燃和燕玲在接到妹妹的传呼后很快赶来了,一见到他们,梅影再也忍不住的失声痛哭,在她断断续续的,哀泣的诉说中,他们和妹妹一样,在一阵惊愕之后用尽了所有能安慰她的语言。
渐渐地,她由嚎啕大哭变为了低低的啜泣,她发泄了,每一声哭泣都将她的心慢慢舒展,让她清醒自己的未来再没有了他的牵引,她应该好好规划自己余下的人生,要放下所有对冷旭的爱和他离去的哀愁,她告诉他们,她想要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姐,你看才多久不见,你竟是又瘦了,现在啥也别想了,先把身体养好再说,一个女人要去外面打拼哪那么容易,就目前你这样的状况还不宜出远门哈。我现在开了一家冷啖杯,生意还挺好的,你在家待得无聊就来我店里玩,每天我都可以陪你喝点小酒嘛。平日里梅林要上班,你这样老是一个人在家,我们都不放心哈。”
徐燃还是一如往昔地待她,但他也是真的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姐了,自从那一次见到冷旭后,他越来越清楚走不进她的世界。
“燃燃,你店里有床吗?我去你那里住一段时间吧,你说的也对,每天我妹上班一走了,总是一个人在家里难免会胡思乱想,你的冷啖杯不是只夜里才营业吗,白天无事时找几个人打打麻将也行啊,不论输赢,一门心思只想着二五八、三六九便好,其他的事,等我决定好之后再说吧。这一次如果要走,我一定要走得远远的,并且会待很久才会回来,等我回来时,也许已是另一个梅影了。”
其实梅影不想在家里呆着是怕强子来找她,她怕自己心软,受不了他一味的苦苦哀求,她怕因为他和冷旭的相似甚至神似,贪恋了他的怀抱,但心却还在从前冷旭的身体里游荡。她的情怀早已落入冷旭的胸膛,她不愿意再哭倒在强子的怀里。
“好,这个主意不错,每逢周末再叫几个先前的同事过来一起聊聊天,偶尔咱们几个出去玩玩也行啊,青城山、峨眉山都可以的。”
话音刚落,燕玲不由得打着自己的嘴,她感觉自己不该说峨眉山的,梅影知道她是无心的,对她凄然地笑笑说无妨。
跟冷旭在一起的时候,梅影常常豪饮,她喜欢那种微醉的感觉,她喜欢冷旭对她细致入微的照拂,她会似醉非醉地半闭着眼看他为她脱鞋、擦脸,然后还会装着说酒话的样子。当他真的以为她醉得厉害时,在屋里打着转给她找能醒酒的药时,她又不忍心瞧他那着急的傻模样,常常会“噗嗤”地笑出声来。然后他会故做生气地搂着她,将他认为身体里所有最禁不住痒的地方都挠个遍。可是他的如意算盘总是打错,她身上真的没有痒痒肉,随便怎么挠都是徒劳的,可是她又很愿意去配合他所谓的报复加恶作剧。
真美好啊!那些短暂的时光里竟留下了那么多抹不去的回忆。被自己心爱的男人宠着,无疑是一种莫大的享受。而往后,她想让自己真真切切地大醉,醉了,便没有思想了。醉了,才能迷糊着睡去,醉了,才没有心思去拨弄那些伤痛。
今夜,她的确是醉了,醉得都没有力气说话和流泪了,一定是燕玲和燃燃把她扶到了床上,将一切收拾妥当他们才离去的吧。
醒来已是第二天下午,天有些昏暗,要下雨的样子,春雨总是很愁人,缠绵个没完,也许是在代替她再也不想流出的眼泪吧。还是这个旅行包,装上几件衣服和一些日用物品,给妹妹留了张条子和徐燃店铺的地址就走了。换一个地方住对她是有好处的,她其实不是那种总是沉缅于哀痛的人,这一次,她好像很难能走出来。每每望及家里,难免会触景伤情,这里也留下了他太多的身影。
果然,强子在她离开家的第三天就找来了,还好跟妹妹写得很清楚,让她告诉强子她去了外地,至于去了哪里,也让妹妹说还没有确切的消息。梅影知道强子会给妹妹留下他的电话和地址,会让妹妹第一时间通知他。虽然跟强子真正相处时间不长,但梅影了解他的性格,看似玩世不恭,却又是重情重义。他跟冷旭一样,一旦认定了的人,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时间过得真快啊,从冷旭来寻她那日起,至今已是一年了。燃燃也因了冬天的到来,将冷啖杯改成了火锅店,每天他店里师傅炒料的气味有些熏人,于是她又回到了家里。没有跟强子和丹姐联系过,甚至连给冷旭父母打个电话都是如此艰难,有好几次她快拨到最后一个号码了,可是又放弃了,颓然地靠在电话旁,会痴痴地发一天的呆。每一次有电话进来,只要号码显示是外地的,她从来不接,她不想让他们找到她。
她就是这么个自私的女人,为了掩埋那些过往的岁月,她竟然连一片赤诚待她的两位老人家和朋友也摒弃了。这世上谁都可以见,唯独他们不能见,因为冷旭是他们之间永远的话题,即便他们不提,但他们的神情和话语里会流露出来,他们的眉眼没有办法逃开那些间或还会出来作祟的忧伤。
一直没有想好她人生的下一站要往何处去,前两年她自己挣了些钱,强子也给了她不少,这让梅影变得慵懒起来,每天除了喝酒就是打牌,她在挥霍着金钱的同时也消磨着青春,她脑子里很乱,她不知道在那遥远未可知的将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越想越茫然,越想越头痛,越想越可怕!
意志渐渐消沉,仿佛冷旭的离开带走了她所有的雄心壮志和璀璨的春光。她人生的春天随着他心跳的停滞也戛然而止,她以另一种方式来排遣着内心的苦闷,虽然很消极很颓废,但似乎也会在夜夜的买醉里让他的身影随同酒精一起燃烧、蒸发,直到思念已成灰。
起风时,漫天扬灰,飘飘洒洒,时走时留,她不再去想它们都去了哪里,就让往事消弭于风中,唯余那一声声冗长的叹息辗转于她的床榻间,回响于每一个孤清的夜里。
四季的枯荣总是交替有序,人间的悲喜也会接踵而来。妹妹出嫁了,燕玲结婚了,燃燃也学会了谈恋爱,听燕玲说周凯也有儿子了。真是不错啊,她在心底里祝福着他们,可是,她却越来越孤独,心越来越空。家里只有她一个人了,妹妹只在周末闲余时来看看她,每一次都很热心地要带她出去玩,总是被她拒绝了。她讨厌现在的自己,她讨厌这一屋子的冷清,可是她的脚步还在冷旭那已远去的身影里徘徊,滞步不前。
徐燃和燕玲依旧会来陪她说话,陪她喝酒打麻将,可此时的梅影感觉自己仿佛一个外人般,跟他们在一起时,她的话更见少了,长久的沉默带给她些许的不安,他们眼底里流转的幸福令她怅惘不已,曾几何时,她亦如此啊!
这一年,香港回归了,看着满大街的人们争相潮涌入广场热烈庆祝,她独自走在林荫道上,路过从前冷旭住过的招待所时,她又想要进去看一看。
“小妹儿,你进来干啥子?没营业了哈,这里过几天就要拆了,你看嘛,那些窗户都要垮下来了,站远些,免得把你打到哈。”还是那个从前看门的大爷,很友善地提醒着她。
对啊,这就是世事的变迁,这么大一幢房子都会在几天后轰然坍塌,何况一个血肉之躯的人呢。再一次望了望那二楼上她和冷旭待过的那间房,默默地转过身来,一句话也没说,神情呆滞地往家的方向行去。她落寞的身影与喧闹的人群形成极大的反差,从来就不喜欢凑热闹,就让他们的狂欢来成就她美丽而凄清的孤独吧。
走到了夜摊店,买了些酒菜,她决定呆在家里独酌,总是说要忘了他,可每一次端起酒杯就不由得在心底里呼喊着他的名字。就好比一个赌徒,每一次输了钱就发誓不再赌了,可一旦醒来又会想方设法地去找钱来翻本,这是一种心瘾。
心瘾很难戒,没有了他,再丰盛的菜肴也难以成席,再美味的食物也如嚼枯草。每一天,抽屉里的钱都在减少,她没有习惯向任何人开口,她就是个怪人,她喜欢把自己逼入困境,而后再努力寻求脱身之法。只有那样,她才会忘记痛苦,开始忙碌,开始为今后盘算。
快到家了,梅影懒懒地,毫无节奏地行走于这条静静的巷子里,脚上的拖鞋时不时的摩擦着地面。这一年的时间里,她忽略了所有,连鞋也不穿了,无论去哪里,就是这么一双拖鞋。她没有心思去考虑自己的妆容,头发有些散乱,前额的刘海已经快把眼睛遮住了,手上的青筋也是日渐突出,她感觉自己轻飘得更像个幽灵了。
今夜,大多数人都外出庆祝了,连老板娘都关了店跑去广场凑热闹了。徐燃昨天就打过电话叫去他店里喝酒,可如今的她却偏偏不愿意去直视他的幸福了。她的心态有了微妙的变化,她没有办法怒斥上苍夺走了她的幸福,但她可以选择回避别人的恩爱。
走到家属院的铁门了,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了她的面前,一直耷拉着脑袋走路的梅影蓦地一惊,抬起了头来,拔了拔已经挡住她视线的刘海。没料到,这么长时间了,他居然还会来找她,也好,也好,有他陪她一起醉又何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