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家宽大的客厅里,安金权直挺挺靠在安乐椅上,端着瓜子盘,紧张的盯着电视荧屏,他正在观看一场赛马,他对赛马还是颇有研究的,简单的说,一切与赌博有关系的事物,都容易引发他排山倒海的兴致。
  他的妻子何芷蕙从厨房里走出来,小心翼翼的端了一碗姜汤,放在茶几上,对着在卫生间里不疾不徐吹着头发的女儿喊道:“安静啊,姜汤好了,赶紧趁热喝了啊。”
  也不管安静是否听到,她就转身坐在了安金泉的旁边,从安金泉的瓜子盘里抓了一把瓜子嗑起来,她并不喜欢看赛马,但瓜子也并没有堵上她的嘴巴,她的思绪很快的就跑到另一件事情身上,于是冲着卫生间又喊起来:“小静啊,你与那个什么钦发展的怎么样了?要妈妈看啊,差不多就带回家里把婚事给定了,你也老大不小了,你知道吗?隔壁刘叔叔的女儿,比你小好几岁,要长相没长相,要身材没身材的,人家都要结婚了,就定在下个星期,而且人家那女婿要什么有什么的,还是某个大公司的部门经理呢?”
  说到这里,她突然用胳膊肘捅了捅丈夫安金权:“哎,老刘的女婿是什么公司的经理来着?”安金泉被妻子打搅了兴致,烦躁的说:“不知道。”
  何芷蕙一听就知道丈夫在应付自己,没好气的说:“什么不知道?上次还是你告诉我的,到底是什么公司?”
  安金权更加烦躁:“你管人家什么公司?又不是你女婿。”说着他瞟了一眼卫生间的方向对妻子说:“你应该关心的是你的女婿是做什么的?”
  何芷蕙沾沾自喜的说:“我的女婿,哈,笑话,那当然要比老刘的女婿出色了,要不也对不起我女儿的国色天香呀?”
  安金权也表示赞同的说:“那是。”随后就继续把目光转移到电视上面了。
  没有想到何芷蕙话锋一转,又拿胳膊肘捅他说:“哎,那老刘的女婿到底是什么公司来着?”
  安金权看好的那匹马此刻落后了,他正在揪心处,又被妻子捅了一下,他表示相当的愤怒,但是他从前做了很多错事,所以在何芷蕙跟前又不敢发作,只好把火气往自己肚子里压,刚刚他似乎听到何芷蕙问老刘女婿的公司,于是他动都没动脑子,随意说了一个答案:“外贸吧?”
  何芷蕙不觉的声音大了起来:“什么外贸,上次你还跟我说是房地产!”
  安金权还纠结在自己看好的那匹马上,也合该今晚家里又有一场暴风雨,安金权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说了一句:“随便吧。”
  就这三个字把何芷蕙的雷区引爆了,只见她突然就跳起来,一把抢走了安金权手里的瓜子盘,摔出去丢在茶几上,对着安金权指手画脚起来:“安金权,你什么意思你?是嫌我老了,你审美疲劳了你,你对我爱理不理的,你……你……你就是大骗子!”
  安金权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何芷蕙,并没有发出一句话来,何芷蕙更加生气了:“你就是个骗子!”她肯定的咬牙切齿:“你是个大混蛋!”
  安金权见妻子说自己是骗子,是大混蛋,他不由得心虚起来,莫非他做过的事情,妻子都知道了?但是理智上提醒他,不能轻易的承认,于是他也顾不得身子笨重,昂然的站起来,挺起胸脯,理直气壮的质问:“我怎么骗子了?我怎么混蛋了?你把话说清楚?”
  安静虽然身子站在卫生间里吹头发,可是思绪根本不在这个空间里,她的思绪也停留在男友穆子钦电话关机以及昨天晚上与他的温存里面,是她父母的吵架声音,突然冲破了嗡嗡嗡的机器声音,她才发现她的头发早已经干燥的快着火了。
  她对她父母的吵架早已不再稀奇,完全可以做到置若罔闻,她来到客厅,是想看看她的姜汤,结果发现瓜子盘随意的掉在茶几上,瓜子撒的到处都是,好在姜汤还无恙。于是安静端了姜汤径直的回了自己的卧室。
  她知道在她母亲的心里,对他的父亲一直是爱恨交叠的,爱当然是年轻时海誓山盟的爱,以及有了她这个女儿后割舍不断的亲情。
  而恨说起来可就复杂了,这是一个隐埋在她家里的地雷,因此,平常间,她父母的感情可以说是非常和谐的,可一旦触及雷区,就会引发一系列的大爆炸,而导火索,有时候是极其微小的琐事。
  这事得从十五年前,景福叔叔和兰芝婶婶的死说起来,那时候她才十四岁,还和父母一起,与十二岁的表妹何蔷薇居住在外婆祖上留下来的家里。
  蔷薇是个留守儿童,景福叔叔和兰芝婶婶都在西藏工作,叔叔年轻时就在西藏支教,婶婶是当地县城一所中学的美术老师,也许是爱的宿命,他们在那个地方相识相爱然后结婚,蔷薇是婶婶的第一个孩子,蔷薇半岁时候,婶婶发现自己又怀上了采薇,就把半岁的蔷薇送回到上海崇明奶奶的身边,由奶奶抚养长大。
  蔷薇十岁就已经有了很强烈的心思,她在她的作文里这么说:十岁的一天,一对陌生的叔叔阿姨带着一个陌生的小女孩来到我家,他们说,他们是我的爸爸妈妈,而那个八岁的女孩则是我的亲妹妹,她们打乱了我原本平静的生活,强迫我接受他们。
  安静现在还记得这段话,是因为蔷薇在路上被人欺负,而罪魁祸首就是这篇作文,当时她已经上了初一,蔷薇是五年级,一个五年级的女生作文写成这样,着实让她震惊了很久。
  安静记得当时的情况,那时候,蔷薇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母,远远的躲在角落里,注视着与父母亲昵的采薇,而兰芝婶婶总是躲在角落里,一边为蔷薇做棉花被褥一边落泪,当蔷薇刚想敞开心怀接受他们的时候,学校已经要开学了,他们不得不带着采薇坐上了北去的列车,走的那天,蔷薇躲在角落里哭的一塌糊涂,但她没有让别人看到,也没有去送行。
  两年以后,当蔷薇已经忘记了父母给自己带来的情感冲突的时候,西藏就传来了他们离世的噩耗,那一年,她十四岁,而蔷薇刚好十二岁,她们还都是不能理解死亡的孩子,而那天的天气是那么的好,是那么的不真实。
  西藏那边就那样传来了,叔叔婶婶车祸的消息,父亲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丁,前去西藏处理后事,外加领回生还的采薇,可是父亲却在上海站与采薇挤散了,这是母亲对父亲的第一个憎恨。
  父亲虽然没有带回采薇,但带回了当时车祸的消息,原来,采薇和兰芝婶婶一直生活在县城中学,每个周末,景福叔叔都会从山区来到县城与妻女团聚,然而那一次,是兰芝婶婶非要带着采薇去山区散心,回程景福叔叔不放心母女俩,坚持要送他们回来,叔叔支教的地方是穷乡僻壤,山路崎岖,没有客车,来往的人,都是搭乘当地村民的山轮车。
  而那天也是合该出事,山轮车的前轮不小心碰上路上的一块坚硬石头,发生了颠簸,弹跳到了路边,路本来就窄,司机当时紧张极了,赶紧扭动方向,前轮是摆脱了危险,可是后面的轮子却滑下了路面,整个车子失控的滚下了石滩。
  叔叔被压在车下,当场死亡,司机因为被扶手甩出去掉在了浅滩里而生还,采薇的嘴唇挂豁了,流着很多的鲜血,加上惊吓,十岁的采薇哭的相当的厉害。婶婶的脸色寡白,当时叔叔已经不行了,婶婶的心都碎了,可是不能崩溃,因为还有采薇,采薇急需到医院去救治。
  正巧,山路上又有一个三轮车经过,婶婶站在河滩上,拼命的呼救,司机远远的看到了河中的一幕,他知道在这个山里面,几个小时难得有车经过,因此,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伤员运到了车上,婶婶坚持要带上叔叔,司机告诉她救活人要紧,婶婶一咬牙,放弃了叔叔的尸体。
  婶婶抱着采薇焦急的坐在好心人的车上,采薇一直血流不止,满身是血,到医院以后,婶婶忙着跑前跑后的给采薇做手术和检查,采薇和司机后来都没事了,而婶婶却口吐鲜血而亡,原来在这场车祸里,婶婶的内脏受到很强烈的伤害,医生后来说,她能坚持到孩子得救脱险,全凭的是一口气。她身上没有外伤,大家都大意了。
  消息传到上海,已经是好几天后的事情,外婆听闻自己的儿子媳妇遇难,当时就昏厥了过去,从此一病不起,再到后来,父亲去西藏处理后事,回程中在上海站把采薇挤散了,外婆的病再也好不了了,拖了一年多,终于走了。
  丢了采薇,是母亲对父亲的第一大恨。
  后来,蔷薇十六岁那年,去西藏读书,之后与家里失去联系,母亲更加的抱怨父亲,怨若不是父亲总是给蔷薇脸色,她也不会去那么远的地方上学,那么就更不会发生与家里不联系的事情。
  但不论母亲多么的恨和抱怨,都摆脱不了父亲是她丈夫的实事,她骨子里仍旧是相当传统的女子,和中国几千年来的妇女一样,那就是一旦执子之手,就一定要与子偕老。
  想到这里,安静仔细的听了一下,外面一切都安静了,他的父母亲吵累了,都进去休息了,安静无奈的笑了笑:“这两个人啊,真的是欢喜冤家。”
  她也该休息了,但在临睡前,她还想再看看她的男朋友,到底开机了没有,没有想到,打过去依然是服务台冷冰冰的女声:“对不起,你拨打的用户已关机。”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怎么会那么的忙,忙到把她这个女朋友都忘记了。
  但是一想起,昨天晚上才发生过的事情,安静的心就狂跳起来,她承认她太喜欢这个男人了,她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她也相信,她们一定会有一个很好的结局,某一天,她会穿着他给的婚纱,与他走进婚姻的殿堂,她已经二十七岁了,而这一天,一定不会太远。